龐問卿率先走了出去,外頭果然守着一群人,龐問卿不慌不忙地表明了身份,說他有要事,需要立刻禀報給王爺。
有人認識龐問卿,經此一事更覺得他忠心,立刻上前要帶路。暗道裡的兩人聽見了龐問卿刻意提高的聲音:“這麼多人送我?不必了吧?”
“李先生有所不知,這會兒府裡不安全。”
原來,西項人真是追着金川王等人打上來的,金川王等人一心隻想沖出暗道,并沒有和西項人過多糾纏,但對方明顯不這麼想,一方拼命奔逃,一方窮追不舍,金川王等人沖出暗道時,甚至沒來得及喊一聲“殺了他們”,西項人對外頭的重重包圍早有預感,見勢不妙就四散開了,據說他們藏躲得很有水準,像是早就知道附近的屋舍布局。
不過,這些人并不知道西項人是西項人,他們以為西項人是皇太子宮的人。
“那王爺現在在?”
“路上說,先生快随我們來吧。”
龐問卿本來還想讓下面的兩人多聽幾句,但周圍的人都在催促他,龐問卿不想惹人懷疑,隻好跟着離開了。
龐問卿被一衆士兵圍着,在宅子裡七繞八繞,這座别院經過精心設計,通俗的來說,相似的設計就有好幾處,若是初次來此,十有八九會迷路。
走着走着,龐問卿又進了另一條暗道——這是他也不知道的布置——再次回到地面時,龐問卿發現他已經身處另一座宅院了。
他有了預感,面上裝作急切:“王爺還沒出城?”
引路的人唏噓:“王爺不大好。”
金川王受了些傷,不過,他運氣好,傷口長,卻不深。龐問卿見到金川王時,他剛上完藥。
這是一座藏書閣,高閣林立汗牛充棟,金川王就躺在書架與書架之間的一張長席上,油燈在旁熬着,金川王半身赤*裸,胸膛上裹着繃帶,軍醫正在給他處理手臂上的傷口,席側堆着染血的紗布,擺着一盆已經成了血色的水。
叫龐問卿略感失措的是,小書童竟也在一旁坐着。
和大部分百姓想象的不同,金川王看起來平平無奇,身材甚至有些矮小,若換一身衣裳,他看起來就像一個靈巧誠懇的工匠,而不是翻手雲覆手雨的王爺。
其他人退了出去,龐問卿上前行禮:“王爺……”
金川王聽見通報時就很吃驚了,此時臉上驚色依舊,幾乎想坐起來:“阿垣?你怎麼出來的?”
龐問卿半真半假地道:“關押晚生的地方起了大火,晚生趁亂逃出來了。這個……小公子應該也知道。”
他看了一眼始終垂着頭的小書童,金川王卻苦笑:“他?他什麼都不說。辛苦一番救他回來,還是這樣。”
“小公子是受驚了。”
金川王不置可否:“不談這個。你來時,後頭可有追兵?”
龐問卿:“不曾發現追兵。”
“那就奇了,”金川王道,“你應該也看見了,有一隊人馬在追擊我們,太子做事總要做絕,後頭怎麼會沒有追兵呢?”
龐問卿:“這……或許他正自顧不暇。”
這不是他能解答的疑問。金川王也沒有真要問他的意思,他道:“罷了,既然你來了,上頭抓了個活的,正在審,你代我去看看吧。再着兩個人去暗道裡叫胡都古回來。”
“是。”
龐問卿傳達了命令,上到二樓。被捉住的人竟然是李彌生,他被吊在房梁上,受傷的那隻眼鮮血長流,除此之外風度依舊。
兩廂照面,彼此都心中有數。龐問卿坦然地走到審人的侍衛身邊,他知道李彌生不會供出他,李彌生也清楚龐問卿不會說多餘的話。
他們都是有目的的人,都盼望着對方能繼續攪混水。
負責審訊的侍衛正試圖策反李彌生:“隻要你現在交代清楚,之前的事,王府可以既往不咎,要是錯過這個機會,不管是你,還是你的主子皇太子,都别想有個善終!說!你的同夥都在哪兒!”
李彌生不開口,不看任何人,他的手被吊紮得發青,按理來說是很難受的,可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他的高傲顯而易見,幾乎尖銳。
另一個負責審訊的侍衛道:“皇太子連生身母親皇後殿下都能下手,何況部下?何況他素來厭惡南人,向這種人效忠,兄弟,你何苦來?”
李彌生穩穩道:“殿下派人為皇後殿下誦經祈福多日了,怎麼可能對皇後不敬?”
兩個侍衛都愣住了,接着兩人都向龐問卿看去,臉上是一般的無奈,幾乎有點傻眼了。兩人都覺得,但凡見過王爺的人,就不可能再對皇太子忠心。
“李先生,你瞧,你聽聽……”
龐問卿寬慰他們:“沒事,慢慢來。”
李彌生忽然插話了:“你們還不走?”他吭吭地笑:“看來我把金川王傷得不輕啊。”
龐問卿道:“多慮了,我們不過是為了引出你的同夥。”
信息對過,李彌生隐下失望,恢複漠然:“那你們就等吧。”
他這是想逼重傷的金川王啟程出城,隻要有行動,西項人就還有機會。但龐問卿不想這麼做。
也不知雲姑娘他們有沒有跟上來。龐問卿有點擔憂。
但就算他不提離開的事,金川王的傷勢也不适合立刻出發,金川王還是決定要盡快離開這地方,一來他擔心皇太子緩過勁後派更多人追擊,二來他要盡快回大都安排下一步,既然皇太子做了選擇,他也就沒必要再留什麼面子裡子了。
龐問卿看着勉強坐起來的金川王:“可府裡諸位王妃……”
金川王擺手,向身旁的侍衛道:“傳令下去,準備出城。若途中有人阻攔,格殺勿論。”龐問卿:“出城時會不會被攔住……”金川王道:“我這個侄兒還沒有那個本事。”
他吃了大虧,竟然還看不上皇太子,龐問卿心下微妙。但無論如何,屬于皇太子短暫的榮耀時刻,已經徹底結束了。
“阿垣,你的手怎麼了?”金川王問。
龐問卿的手還包紮得像個棍子,現在倒是不怎麼疼了。他道:“路上出了點事。小事。”
金川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小事,以後再說。血都滲出來了,去處理一下吧。”
軍醫就在外頭,龐問卿順從地站了起來,金川王道:“叫兩個親衛進來。”
“是。”
金川王大概還要下令,至于對誰下令,下什麼令,是不是有意避開他,龐問卿一時也拿不準,他若無其事地走出去。重新處理完傷口,方才去準備馬車行裝的侍衛也回來了:“李先生,審着的那個人怎麼辦?要不要——”他抹了下脖子。
龐問卿放下袖子:“我去問問。你們先别進來,王爺在交代要事。”那侍衛信任地點點頭,聽話地站在一旁,
他再次走進藏書閣,同時有些疑惑——什麼命令需要交代那麼久?他反手合上門,朝金川王所在的方向走去,轉身的瞬間,他愣住了。
剛才被他叫進去的兩個侍衛倒在地上,一個睜着眼睛,瞳仁呆滞,另一個閉着眼睛伏着,不知是不是也死了。小書童也倒在地上。
而金川王,他被蕭靖掐着脖子抵在書閣前,蕭靖另一隻手舉着油燈,油燈的火焰正巧覆蓋模糊了蕭靖的神情,卻将金川王慘白的臉色照得一清二楚。
龐問卿出現的一刹那就被金川王發現了,接着,蕭靖也發現了,兩人一齊看着他,金川王雙眼瞪圓,似乎在期待什麼。
龐問卿和他對視片刻,轉身往回走,片刻後,閣樓裡所有人都聽見了他平靜的聲音:“王爺吩咐,把那人關起來。先别忙着收拾了,再試試能不能引幾個人出來。”
外頭的侍衛毫不懷疑:“是!”
龐問卿走了回來,他臉上仍然保持着冷靜,他這樣對憤怒的金川王說:“我父親死在平人手裡,我母親死在平人手裡,祖父母是,外祖父母也是。王爺,你沒有資格批判我。”
他對蕭靖道:“前輩,這裡不合适,外頭的人都是金川王的心腹,我攔不住他們。”
話音未落,外頭卻忽然掀起了打鬥的聲音,兵器乒乓碰撞聲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來,龐問卿擡起頭,連頭頂都有。可沒有人大聲喧嘩,因為搏鬥雙方都不想再引來其他人。
蕭靖彎着嘴角:“我們合作得還不錯。我也是這樣囑咐西項人的。”他提着金川王的脖子站起來,後者遠沒有他高大,雙腳離地,求生的本能讓金川王掙紮起來。
“你要走了?雲姑娘呢?”龐問卿急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