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靖掠到門前,回頭看了他一眼:“跟我來。”說着,他一腳踹開後門。這裡守門的人已經被收拾掉了,他足下一點,飛身向某個方向而去。
龐問卿愣了一下,意識到蕭靖前進的方向時,他拔腿追了上去。
蕭靖拖着金川王飛回了第二條暗道。他下到暗道内,關上石闆,拖着金川王走了幾步,還沒走到底,他忽然停住,放開了手,金川王就這樣倒磕在石階上。
他撞得頭暈眼花,睜開眼睛,看見暗道裡燃着一團光亮,那團光旁仿佛還坐着個人。
而那個把他拖到這兒的惡魔,已經拔出劍來。劍尖就懸在他喉嚨上:“還認識我麼?金川王殿下。”
金川王當然認識他,肺裡的血返上嗓子,話也說不太清:“當然。你果然來了。”
蕭靖擡頭:“小柳姑娘,他在說什麼?”
坐在火把旁的柳頻雲緩緩看向他們。
聽完翻譯,蕭靖道:“你知道我要問什麼。”
金川王含混着說了一句話。柳頻雲拿起火把,走了過去:“他說,她還活着。”
她擡起火把,光亮落在三個人身上。
蕭靖的聲音仿佛在發抖:“她在哪兒?”
“我可以放她出來,你們夫妻團聚。”柳頻雲機械地翻譯完,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立刻皺起眉,擡眸看向蕭靖。
蕭靖盯着金川王,忽然扔開劍,彎腰一把提起金川王領口,将後者的身體猛烈地朝石壁撞去,一邊撞,他一邊怒吼:“别想騙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說一聲,撞一下,金川王頭破血流,他開始還睜着眼睛胡言亂語,可幾次下來,他雙眼逐漸有了閉上的趨勢,柳頻雲搶上去攔住:“蕭叔!蕭叔!這樣他會死的,你緩一緩,慢慢問!”
抵擋中,她也不免被撞了幾下,蕭靖回過神來,愧疚地看着她,終于停了下來。
“我沒事,我沒事……”借着火光,柳頻雲看見他眼角緩緩淌下兩行血淚。
她不禁呆住了,金川王的聲音幽幽地冒出來:“好姑娘,你不用攔,他力氣沒多大。”
這時候他又肯說南人話了。柳頻雲立刻給了他傷患處一手拐。蕭靖松開了金川王的衣領,隔着衣料,他也把自己的手掐出了血,金川王往後一靠,蕭靖忽然開始找什麼,柳頻雲道:“蕭叔你忘了,你把藥給我了。”
蕭靖這才想起來,他把藥給柳頻雲了,要是有什麼危機,柳頻雲能用那藥保命。
“給我。”他伸出手。柳頻雲搖頭,他就笑着說:“傻丫頭,别擔心,現在吃,藥效連昨天的一半都沒有。”
柳頻雲還是搖頭,手背到身後,鼻尖也酸起來:“再吃你就沒命了。”
蕭靖勸說道:“我不要命。我要問個清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的什麼麼?我就是為這個。”
金川王忍着肺上的痛:“她死了!”
蕭靖的臉一下變得慘白,血淚又流了下來。或許他早有預感,所以金川王一說,他就相信了。
“……什麼時候?”
柳頻雲急道:“你為什麼要信他?”
金川王卻不肯放過他們:“八年前!你們分開沒一個月,她就死了!剛烈殉國,甯為亡魂不做俘虜,可惜任風月不是我平國女兒!”
蕭靖雙眼發直:“埋在哪兒?”
“埋?就扔在春風關外!”
柳頻雲受不了蕭靖的神色,她忍無可忍地回身打了金川王一拳,金川王還要說話:“秋一澈,本王分明那麼欣賞你們,可惜,真可惜!”柳頻雲怒極,又給他一拳,金川王閉着眼睛慢慢滑坐了下去,柳頻雲又轉回去,慌忙地拿出藥:“蕭叔,你快吃一粒吧,吃一粒吧……”
蕭靖,或者說秋一澈晃了晃,好像終于站不穩了,随即,他跌坐下去。柳頻雲急得手抖,半跪下來,捧出藥:“别放棄呀,你想想秋山啊,他一直找你們,找了好久好久啊……”
蕭靖看了看她:“沒有爹娘,他也挺好的。”
“可是他需要你們!他再厲害一千一萬倍,也需要爹娘。就算人沒了,兩個墳頭,那也是爹娘。我願意陪他來這兒找死,就是因為這是他覺得值得的!”
秋一澈目光微動,似乎要接過她手裡的藥了,柳頻雲大喜過望,然而就在這一刻,異變突生,她後背忽然一痛,方才似乎昏迷了的金川王已然暴起,他拔出匕首,又朝秋一澈心口擲去。
但這些柳頻雲都不知道了,因為金川王已經迅速地勒住了她脖子,劇痛之下她隻能勉強掙紮,兩廂比較起來,柳頻雲姿勢不占優勢,隻能被他制住。
金川王拖拽着柳頻雲向上走去,在西項人的刻意引導下,暗道出口沒有一個人在,金川王頂開石闆,撿了把刀,一步一步向藏書閣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龐問卿出現在了連廊盡頭。柳頻雲餘光看見,掙紮得越發努力,忽覺肚腹上一痛,龐問卿立刻呵道:“别傷她!我來換她!”
柳頻雲捂着腰,血液已經飛快地沁出來了,她又痛又累,意識也在清醒模糊之間交替着,恍惚間龐問卿走了過來:“我是卧底,我更有價值。她隻是普通人,你抓她沒有意義。”
“你身強力壯,本王可……”
柳頻雲聽到撞擊聲,忍痛仰頭看去,龐問卿頭破血流,剛包紮好的手臂也再次滲血,金川王咬牙切齒道:“轉過去!”
龐問卿依言,柳頻雲因此被扔開,她倒在地上,看着金川王向龐問卿走去,一邊走,他一邊舉起了刀。後頭有異動,柳頻雲知道那是秋一澈,可是那也來不及了。
她咬了咬牙。
在場所有人中,對金川王來說,柳頻雲不值一提,秋一澈手下敗将,隻有龐問卿,是最值得恨,最應當忌憚的。
所以當他将刀高舉到頭頂時,他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道影子也站了起來。
金川王倒了下去。柳頻雲已經沒心力再把蓮花針插回去了。銀針落地,她好像也聽見了聲音。她踉跄着朝龐問卿走了幾步,問卿茫然地轉過來,還好,他沒受傷。
不,他也受了傷,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柳頻雲微微笑着,伸出手,可她沒站穩,一下子就跌了。龐問卿跪了下來。
“問卿,”柳頻雲揪住他衣領,“我早就、早就想問了,你是不是有病,科舉不考,為什麼不考?”
龐問卿捂住她正在流血的傷口,他很悲傷,一下子就變回了柳頻雲熟悉的、沒那麼長袖善舞的龐問卿。
“回答我啊。”
龐問卿哽咽着道:“我要報恩,公子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了。”
“什麼合适?父母雙亡,德才兼備,值得信任?”柳頻雲真想踹他一腳,可是血液把她的力氣也帶走了,“我就不該把那些書給你。”
龐問卿終于發現了她背後的傷口。過了一會兒,顫抖起來:“你不能死……雲姑娘,我有事要托給你的。”
“哦……把你的文章燒給柔安,是不是?”柳頻雲道,“我才不要,我又不是你們、你們愛情的信使,柔安看到你的文章會更生氣,明明能考的……你自己去,自己去,我遞煩了……我自己都沒……”
她喃喃着,有點不甘,不想閉上眼。
視野逐漸黑下來,柳頻雲在做最後的抗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抗争的抗争。不,不對,她太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抗争了,在這個叫她絕望,叫她厭惡的世界,隻有在抗争時,她才能感到一絲甯靜,一絲幸福。
可是走馬燈呢?走馬燈呢!她好像站在空曠的廣場上大喊不滿:不是說人死前會有走馬燈麼!我要見到我想見到的人,就算是幻覺!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突然嘗到一股腥甜,視野迅速清晰起來,她被迫睜開眼,猜到了那腥甜是什麼——這藥好霸道。
柳頻雲以為自己會看見蕭靖,啊不,秋一澈,然而,她看見了另一個人。
柳頻雲呆呆地看着來人,她被小心而憐惜地抱起來。
秋山很是狼狽,他看起來像從火裡瘋狂地闖了幾個來回——臉熏了黑煙,頭發燒焦幾許,眼睫好像也燒卷了。
灰頭土臉的,柳頻雲想,和她一樣灰頭土臉。隻有那雙注視着她的眼睛,還透着亮。
而他的眼淚,就從那雙透亮的眼眸,從燒卷的睫毛,配合着她的心跳,一滴一滴地,落到她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