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墨都之時,已是半月之後。這時柳頻雲的傷養到一半,勉強能出行了。
這十幾天裡,她一直住在龐問卿安排的客棧裡,這客棧其實是樞密院的手筆,大夫、傷藥一應俱全。從那之後,龐問卿沒再露過面,隻派人送來一封信,讓他們盡量别出門。而送信的那個人,竟然是如持。
原來,如持在把如真送到大都後,想着墨都危險,她這人又有一腔癡意,一心想着要報恩,見如真無事,便獨身上墨都來了。算起時間,她到得比柳頻雲一行人還要早好些日子。
到了墨都後,她也投在金裕客棧,原和老掌櫃說好,柳頻雲他們來了就通知她,不想那老掌櫃别有一番故事,柳頻雲跟人周旋的時候,如持在迷藥的作用下睡得正香呢。及至老掌櫃匆匆忙忙趕回客棧叫醒她,如持才知道出事了。
說起這些,如持還有些不好意思,她原不知道他們要去墨都,後來聽鄭翙說起,才記起朝鳳台的人也在墨都,她竟忘了提醒他們。
至于說現在墨都是什麼情形,如持不和柳頻雲說,秋山也不提,小院仿佛成了世外桃源,她隻需要安心養病,别的,都不重要。
除了剛醒來的那天,柳頻雲問秋山怎麼不見蕭叔,秋山攪着藥汁吹涼,回答說:“他消失了。”
柳頻雲愣住:“他把藥給你的時候,沒說什麼麼?”
“他就笑着說你就在外面,”秋山擡眉,“怎麼了?”
柳頻雲知道這不正常,秋一澈消失得不正常,秋山的态度不正常——就算是個陌生人突然不見了,他也不應該這樣,他并不是冷情的人。
柳頻雲不理解。
勺子送到唇邊,她不動,很鄭重地看着對面的人,秋山突然笑了:“他跑不遠的,我會把他抓回來。喝藥吧,雲兒。”
第三天一早,不知道在哪兒等死的某人被秋山抓了回來。秋山毫不客氣,非常冷酷:“你知道我出去找你要冒多大風險麼?”
沒了藥的秋一澈安靜地躺在門檻邊,秋山把他扔哪兒,他就鋪哪兒,并且假裝聽不見秋山說話。
柳頻雲有點生氣:“蕭叔,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
秋一澈更賣她的面子,聞言開口:“找我幹嘛?我也活不了幾年了。”他很疑惑地睜開眼看向秋山:“那時候火把都快熄了,你怎麼認出我的?”
秋山都快氣笑了,本來回來路上他鋪墊了半天情緒的。
“什麼認出?”秋山轉身離開,“你又是誰。”
秋山暫時離開了,秋一澈一個人躺了半天,見一個被氣跑了,另一個很嚴肅地瞪着他,也躺不下去。
“小丫頭,傷怎麼樣?”他站起來,若無其事地邊走邊問。
柳頻雲道:“傷倒還好,就是要被氣死。”
秋一澈站住腳,無奈道:“病病歪歪,豈是丈夫?我也不想給他留下這麼個印象……”
“可我已經記住了。”
秋一澈一驚,回過頭,秋山站在門口,手裡端着柳頻雲的藥,正正地看着他。
秋一澈啞然。
秋山走到他面前,兩人一般高,靜默地對視片刻,秋山聲音有些發顫:“……你要是就這麼死了,衣冠冢都沒法立。”
秋一澈不解,他在牢裡關了那麼多年,對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更别提金川王給他們夫妻造的謠了。
總而言之,在墨都安然地度過了十餘天之後,樞密院的人告訴他們,現在是離開的好機會,勿往大都,南下為宜。柳頻雲嘗試問龐問卿的近況,那人堅定搖頭,說不該問的别問,這是為他們的安全着想。柳頻雲隻能作罷。
馬車出城門時受到了長時間的盤查,柳頻雲安坐車内,突然想起自己那已經快做完的繡活落在皇太子宮了。
秋山見她懊喪,問她怎麼了,柳頻雲照實說了,秋山卻眨眨眼,變魔術似的從旁邊的大包袱裡拿出了一個小包袱。裡頭全是她的繡活。
“我找到了。”他說。
柳頻雲呆了,她沒道謝,秋山卻也喜歡她發呆的樣子,已然滿足。
回程給人的感覺往往比去路快,一是知道路程多少,二是心情不同。因為金川王的事,整個漠北都亂糟糟的,車上真正幹了大事的幾個人卻安之若素,柳頻雲尤其安然。
不管人世有多亂,草原上的花依然在開。
“真好看,要是有一天,能無憂無慮的來草原上玩兒就好了。”
旁人聽了她的話,都露出“那真是一份宏圖霸業”的表情,如持歎道:“那不知要打多少年的仗。”
柳頻雲跟着歎氣,她有一些很幼稚的想法想說,但是太幼稚了,連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她又轉過去繼續眺望。
翻過一座山,又接近了蘆葦蕩,如持提醒衆人最好繞路走,說這裡有一窩土匪,和朝鳳台的人勾結着,不分黑白,行事很悍。她和如真之前那樣狼狽,就有這窩土匪的功勞。
“不分黑白?什麼意思?”柳頻雲問。
如持想了半天,道:“有時候好,有時候壞,有時候認錢,有時候認人。你根本不知道,你和他對上的時候,他們是認錢,還是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