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循聲回頭,又聽見那人道:“姐姐!我是玉儀,你在嗎?”
一聽是玉儀,明月打從心底欣喜,踏着碎步親自開了門。
玉儀長高了幾寸,小臉粉嫩明媚,明月脫口喊了聲:“玉儀!你也來了!”
“我是和縣伯來的。”玉儀說,“他在和丞相喝酒,他要我來陪姐姐,這是縣伯送給姐姐的珍珠。”
玉儀捧出一隻精緻花雕盒,學着孫騰的話,複述道:“這珍珠顆顆飽滿,粒粒圓潤,自渤海之濱采的……”
明月接過,淺淺了應了一聲:“好。”
玉儀眨眨眼,接着上下望了望她:“姐姐,你瘦了。”
玉儀往房中瞧了瞧,遙望桌上的珍馐小菜和玲珑點心。
明月問她:“你吃飯了嗎?”
玉儀扁扁嘴,像與她客氣似的:“吃了。”
“來,你再來吃一些,我吃不完的。”正說着,明月把玉儀往屋裡領。
可玉熟練地給玉儀推來軟凳,給她擺上碗碟,挑了些沒有動過的菜品和點心,又夾到碗裡。玉儀擡頭看看明月,又看看可玉,眼底一紅,萬分委屈了起來。
玉儀夾了塊燒鵝,剛咬了口焦酥鵝皮,眼淚便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像成串的珍珠。
明月大吃一驚,抹着玉儀的淚眼問:“怎麼了玉儀?哭什麼?”
“沒什麼,就是太高興了。”玉儀捂着眼睛,“……也難過,又高興又難過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明月又給玉儀盛了碗烏雞湯,柔聲說:“不難過了,你吃,以後想吃什麼,就來找我。”
玉儀紅着杏眼,從領子裡勾出來一串精緻的璎珞,“姐姐給的這串璎珞,我一直留着。”
明月趕緊遮了遮,忙道:“快放好,别拿出來,别讓别人知道了。”
玉儀把璎珞掖回衣領中,垂眉道:“我知道,我一直都藏得好好的,連縣伯也不知道。姐姐,你不再依附于人了,真好。我聽說那位将軍戰敗了,新皇是姐姐的兄弟,姐姐自由了。”
這算自由嗎?至少和玉儀比起來是自由的。
聽罷,明月正色道:“玉儀,那你呢?你還想跟着孫騰嗎?”
玉儀搖了搖頭。
“縣伯對我很好,但在他眼裡,我隻是物品,我知道的!姐姐,我不想給他的兒子或其他的顯貴做妾室!我不想的!”
玉儀如實告訴她:“此次也是他讓我來找你的,送你禮物,和你聊天,和你親近,他知道你心疼我,所以用我來拉攏你,不怕你不心軟。”
明月聽完她的苦楚,一聲歎息,道:“拉攏我能做什麼呢?之前在晉陽,他假模假樣對我,是因為爾朱兆;今天他又故技重施,是因為孝則,無非是升官發财。”
玉儀小小年紀,卻懂得一些官場道理。她道:“姐姐,你若因我依了他,你便是高歡一派的黨羽,日後騎虎難下!我……”
說罷,玉儀丢下筷子便往外跑,她本來不傷心的,結果看見明月,那眼底就像開了閘,眼淚成川成海,想把所有的苦一股腦兒地倒出來。
她不是要來找明月開開心心地聊天嗎?縣伯都教過了,嘴巴甜一些,别讓姐姐想起過去的事而神傷。可為什麼,自己卻控制不住地哭呢。
“哎!玉儀!”明月遠遠追過去。
明月拉過玉儀,玉儀哭得更加難過,好像自己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
玉儀抽泣着道:“姐姐,你能不能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我不想讓你為難……”
明月彎下腰,拭着她的淚:“我沒有為難。别哭了,你看,今天天氣晴朗,天上的星星很亮。”
明月擡頭指了指天穹:“孝莊皇帝在時,我常和他登閣看星的,心情會好一點。”
明月眺到不遠處有座高閣,拉着玉儀便走:“走,我帶你去看。”
明月牽着玉儀的手,一步步登上高閣,這高閣老舊,踩一步便吱呀作響。明月手上抓緊了玉儀,生怕她踩了空。
兩人剛轉到閣樓,欄杆前竟站着一人。那人聽見聲響便往明月處看去,猝不及防與明月對視了一眼。
那人眼神矛盾,犀利又哀愁,興許也是今夜悶悶不樂,才獨上高樓。
明月将玉儀拉到身後,萬分警覺。
那人還算和氣,他轉身瞧了瞧明月和玉儀,淡淡道:“兩位是宗室的女眷吧,這偃師城剛剛收複,這種荒涼舊閣,兩位還是不要随便亂轉的好。”
明月道:“多謝閣下提醒,妾身隻不過是和妹妹散散心。”
明月心道,方圓五裡都是高歡的親兵,此人大概也是高歡麾下的。
元明月牽着玉儀走近幾分,這才借着月光望到這人的模樣。他一身黑色袴褶,看着像個武将,玉儀一看到他的面龐,直直高呼了一聲:
“是你?”
那人也看清了這兩個姑娘,緩緩道:“原來是縣主。”
明月看到是他,無形中舒了口氣,跟着問了句:
“你也是來迎接新皇的嗎?……宇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