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忽然覺得下巴有些緊繃,他伸手一摸,竟是幹涸的不明殘渣。
……看來他已經在昏迷中吐過了。
裴預趕緊把下巴清理幹淨,額角青筋直蹦,低頭打量自己其他地方——渾身上下,全是已經幹涸結塊的污泥,臉上、頭發上、手指縫裡,全是泥土。
他被髒的幾乎崩潰,江蒙在一旁,卻很不以為然,她現在躺在他旁邊,整個人呈“大”字舒展,看起來十分惬意。她說沾點泥怎麼了?泥巴不髒,還能治病呢。豬被跳蚤叮的受不了,就到泥坑裡打滾,身上的跳蚤就沒了。人有腳氣,在泥地裡踩一踩,腳就不癢了……
裴預忍無可忍地打斷,他現在覺得自己是一頭得了腳氣的豬。
那匹載着他們奔逃一夜的白馬,此時在路旁吃草休息,裴預看着它身後光秃秃的空氣,問:“闆車呢?”
“卸了,不然跑不快。”
“還有錢嗎?”
江蒙從懷裡掏出倆銅闆,扔到他腳下。
行李也留在了那黑店。現在他們一無所有了,除了一匹馬……
“怎麼還有隻雞?”
“哦。”江蒙一個猛子翻身坐起,“差點忘了。”
她走到馬鞍邊,将那隻頭朝下挂了一晚上的可憐母雞解了下來,小東西放到地上,兩條腿直挺挺的。江蒙“嘶”了一聲:“不會死了吧。”
她掰開母雞的嘴,把裡頭一些殘渣掏出來,用手輕輕地拍它的背和屁股。然後敞開衣裳把雞裹到懷裡焐着。裴預回想起來,這隻雞是她在京城買的,一路帶着,後來宿在黑店的時候放在闆車上,沒想到在萬般危急之中,她竟還将它帶在了身邊。
“你不懂,這是我特地挑的好蘆花雞,一看就特别能下蛋。”
三千多裡路,她要一路帶着一隻雞走,裴預确實不懂。但一想到此人都打算一個人,綁架太子,一路走回村了,她做什麼荒唐事都顯得正常。
江蒙在搶救蘆花雞,他在奮力處理黏在身上的泥塊,把它們從身上剝下去。有些泥需要手搓,搓的時候絞掉汗毛,還挺疼。等泥弄掉了,他的手臂也變得滑溜溜,分外光滑。
江蒙在一旁瞥了一眼:“你好白啊。”
裴預趕緊把袖子拉下來,望向她鼓鼓囊囊的懷裡,神奇的是,被她這麼一通瞎擺弄,這隻雞竟然真的活了。江蒙很高興,說要給它取個名字。
“我看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江蒙說,“就叫它翠花吧。”
“嗯……嗯?”
“我小時候養過一隻雞,也叫翠花,後來吃不起飯,就把它賣了。”江蒙說着,聲音裡一些怅惘、一些懷念,“它也是蘆花雞……”
裴預無法和她感同身受,他沒養過雞,甚至幾乎沒見過雞,他也很少能見到雞蛋的原始狀态,他吃的雞蛋六兩銀子一枚。
太陽逐漸升到天空正中,到了晌午,兩人都餓了。沒有錢、沒有幹糧,他們隻能找了些野果充饑。和平時餐桌上的不同,野果味道酸澀、寡淡、皮厚肉少。
裴預閉上嘴咀嚼,不像平時那樣牢騷滿腹,沉默着,偷偷擡眼望了江蒙一眼。江蒙恰好吃到一個賊酸的,正龇牙咧嘴。
“你,我,”裴預結結巴巴,“咳。昨晚我……不該進那家黑店。”
“知道錯就好。你以後該多聽聽我的。”江蒙毫不客氣地說了句,吐出舌頭緩了緩,慎重地捏起下一個果子。她并不知道認錯對于裴預來說有多難得,對待他的道歉竟還沒有對待野果那樣認真。裴預有點冒火,又有點覺得很輕松。
哼。他在心裡哼了一聲,也若無其事地挑下一個果子,避開江蒙剛剛吃的那種。
兩人吃完準備上路,裴預不得不和江蒙同乘一匹馬,坐在她身後,一手緊張地捏着她肩膀衣裳,另一手在她勒令下抱着翠花。母雞的屁股熱騰騰地焐着他臂彎。
“走了。”江蒙一夾馬肚。
馬一邁蹄子,裴預被一颠就往前一倒,驚慌失措地握住江蒙肩膀,嘴裡叫着讓她慢點,他要摔下來了!江蒙說,馬兒還沒跑呢!
她讓他抱住她腰,裴預不肯。江蒙說要不你還是橫着擔在馬背上,比較穩,裴預抱住了她腰。
江蒙頓住了。
她不動,裴預忽然就更不自在,手臂都發僵,嗔道你怎麼不動了?江蒙說,噓,别說話。
她翻身下馬,把耳朵貼到地上,聽了聽道:“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