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風樓是替他搜羅情報的地盤,元度是他的字。
這兩日他一直在回想當時遇刺的場景。本來,他并不擔心江蒙能帶他走多久,堂堂右相被擄走,朝廷必然早就行文各州府,設卡嚴加搜尋。等江蒙一進豆城,在城門就會被守兵拿下。
但他越是回憶,就越覺得不妙:當時在場的刺客和侍衛好像都是死了,似乎……沒人知道他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刁民帶走。
好的情況,判定他是失蹤。可裴預認為更有可能是另一種情況:
姓韓的會把他失蹤的事壓下,直接宣稱,他已經遇刺身亡。
這就很恐怖,如果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自然不會有任何人來會找他。沒有追兵、沒有關卡,江蒙真的能大搖大擺一路把他帶回去。
不僅如此,他“遇刺身亡”的消息一旦傳開,他在朝堂的勢力定然會土崩瓦解。等一個月後再回來,早就人走茶涼。
他必須盡快回京。
明日商隊便能到達涿郡,從涿郡到豆城,快馬加鞭半日便可到達。也就是說最快明天晚上,他的人就能找到他。
裴預回頭望了望,那邊鬧哄哄的,是江蒙聊得興起,跳起來在耍刀,圍觀的都在起哄拍手,沒有人注意這邊。
他回過頭,接着道:“此事我夫人很不願意,我暫時還未将她說動,請趙領隊千萬别告訴她。”
老趙爽快地答應了。
安排了口信,裴預今晚也就不必想着逃跑,能夠踏踏實實睡一覺。這是他離京的第二天,但感覺上已經過了二十年。
他有個習慣,每晚臨睡前,必須沐浴按摩,喝一杯□□府即送的人乳,寝室要安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音,透不出一絲光,聞着熏香,方能睡着。否則就會輾轉難眠。而現在他滿身塵土,合衣躺在地上,沒有軟床高枕,亦無靜室熏香,隻有灰塵土氣,一旁火堆噼啪作響,烤的他滿臉出油。
他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離火堆遠了些,可是更深露重,又覺地上寒涼,不得不又靠近。反複幾次,更覺煩躁。四處草叢裡窸窸窣窣,不知什麼蟲子在低鳴,鄉民的鼾聲此起彼伏,騾馬打着響鼻,吵的人心煩。
那邊江蒙含混地嘟囔一聲,翻了個身,臉正對着他。
裴預充滿嫉妒地瞪着她。這刁民,睡得好生香甜。江蒙枕着自己的手臂,右臉頰被壓的嘟起,顯出幾分憨态。她多大?二十?三十?她并不白皙,皮膚映着火光,像流淌的蜜,臉龐輪廓深刻明晰。裴預看着她臉上跳動的火光,發覺她的眉毛和眼睫都十分漆黑,眼睫毛短短的、筆直的垂下,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濃黑陰影。
夜已經很深,奔波一天實在太累,裴預眼皮眨動的越來越慢,江蒙的臉逐漸模糊。
他閉上眼,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裴預先是聽着一股嘈雜,繼而感覺面上癢癢的,有股暖烘烘的淡淡臭味。他猛地坐起身,一隻母雞咯咯哒地叫着,撲騰着翅膀從他身上逃走。——這玩意兒方才竟然在他臉上趴窩!
裴預在心裡失聲尖叫,瘋狂抓了兩把臉,捋下幾根棕黃的雞毛。他氣的快冒煙,沖江蒙叫道:“管好你的雞!”
江蒙正在解開栓馬繩,聞言道:“人家有名字,叫翠花。再說了,誰叫你起那麼晚?”
隊伍簡單吃了點東西,便繼續趕路。山頭愈來愈近,隊伍也越來越安靜,原本還有人打屁聊閑,現在都沒了動靜。江蒙在前頭騎馬慢慢地前行,背影都顯出一種緊繃,把腰後的彎刀放到了衣裳外頭。
“大夥别太緊張,”老趙回過頭來試圖緩和氣氛,“你看現在這麼安靜,說不準他們都在睡大覺呢,咱們放寬心……”
話音剛落,四周山上霹靂似的一聲響,仿佛滾石一般,許多匹馬從山上奔騰而下。喊殺聲震天。商隊頓時亂作一團,有人撒腿就跑,有人呆站着轉脖子,還有的一溜煙躲到車下面。拉貨的牲畜被驚到,不住地嘶鳴亂踩,煙塵滾滾。“不要怕!不要怕!”混亂中隐隐傳來老趙的嘶吼,但沒人聽他的。江蒙一把拎着裴預的衣領,把他從騾子蹄下救出來,裴預驚魂未定,拽着她衣袖:“走!走!”
“老趙他們怎麼辦!”江蒙大吼回來。
轉瞬間那幫強人便到了跟前,無不面部猙獰、形貌粗野,圍着圈跑馬,見那有逃跑的,不由分說舉刀便砍。鮮血飛濺,剩下人都被唬破了膽,掉頭又往回跑,不一時,十幾個人被圍在了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