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蒙蜷了蜷腳趾,保持一個姿勢時間太久,她腿有點麻。
這兒太窄了,她不得不緊緊貼在内壁,雙臂夾在身側,腿放平伸直,偏過臉,才得以不被壓扁鼻子。
她猜對面的太子應該會被擠到臉。
隔着兩層薄木闆,她看不見他,但是能感覺到腿側頂着的他的膝蓋。他還挺能忍,這麼久了,雖然那隻膝蓋抖得像篩糠,但愣是動也沒動。
他們在這無極殿的大葫蘆裡鎖了有快半個時辰。
就是那個镂空的、什麼也沒有、看上去好像隻能坐下一個人的大葫蘆。
想到這裡,江蒙不由得怒火中燒,恨那烏雞老頭兒耍把式騙她,又悔自己深信不疑。她想起那日他耍把戲時,瘸子一坐進去,葫蘆就滿滿當當,看上去連根指頭都塞不進去。
誰能想到它裡頭居然有夾層,甚至能裝得下兩個人?!
葉十九沒看出來,她也沒看出來,沒成想太子一個甚至沒見過這玩意兒的人,隻是聽她說過,就能知道它的玄機。
外頭悄麼聲兒的沒個動靜,江蒙思量人應該已經走了,就悄悄的拿腿擠了擠他膝蓋。再待下去,她怕要麼她憋死,要麼他腿抽筋抽死。
那頭太子捏了下她腳腕。
這是叫她繼續呆着的意思。江蒙癟癟嘴,隻好繼續乖乖等待。
這是他倆的賭約,她輸了,所以必須一切聽他差遣,他說往東她不能往西,叫她打狗不能摸雞。
這事兒還得從昨天晚上說起。
昨晚她奉那無極大帝命令,去給太子送雞湯補身體,一路上那瓦罐就在她鼻子底下,把她給香慘了。
太子見了卻不十分歡喜,墨迹半天确認沒毒後,才一勺一勺喝起來。
江蒙坐他對面,心說這小子這能忍,這要是她兩天沒吃沒喝,不得連湯帶瓦罐都送肚裡去。哪兒還能有這般端莊文雅的吃相。
他心思似乎也不在吃上,總是擡頭望她,像是要說什麼似的。但總沒開口。
江蒙也不管他,隻盯着那罐子雞湯。黃澄澄的湯裡卧着隻肥雞,油光瓦亮,花膠、枸杞點綴其間,别提多美了。
她咽了口口水。
今天她被罰沒吃晚飯,現在餓的燒心,但她總不能跟他一個兩天沒吃飯的人搶食吃。
那太子卻好像有讀心術,把瓦罐推到她跟前,讓她别光看着,也吃點兒。江蒙自然是拒絕,但太子态度堅決,說他已經飽了,吃不下。如此你推我往幾番,江蒙便說,好吧,那我嘗口湯喝喝。
一入口,不得了。
不是好吃……不,好吃倒是好吃,但江蒙顧不上,忙着分辨這股熟悉的味道。她慌忙又撿了塊肉吃進嘴裡,咂摸兩下,嘗了個分明——
“翠花!”她驚道,“是你!”
她大叫一聲,把那瓦罐扔了,又是驚又是怒又是想哭,一時間瞪着眼睛僵住。一旁太子還以為她是噎着了,上來給她拍背順氣,讓她吃慢點,不跟她搶。
江蒙将事情原委說清,就見他臉上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
歎道:“成日家和那幫神經厮混,到底瘋了。”
才不是!她吃過翠花的蛋,自然曉得它的味道。太子:“哪裡自然了?”江蒙想起它那肥嘟嘟、軟蓬蓬、暖呼呼的身子,機靈靈的兩隻小黑豆眼,再看看地上這一瓦罐慘狀,不由得痛哭出聲。
那日她親手将它交出去,竟是親手将它送上了死路!
“翠花!我對不起你!”她跪地痛哭。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之餘,想到無極大帝,不由得怒火中燒。傍晚她去求那老頭子讓她出去看看翠花,被那老頭子斷然拒絕,還說什麼開了天眼,看到翠花好得很,不必擔心。
可實際上它已被炖成了湯。就被她端在手裡!
“個老騙子!”
江蒙雙眼噴火。頭一低看見自己身上長袍,二話不說,兩手拽住胸前一扯,那長袍便如蛛網般被輕松撕作兩半。
她将那破袍子裹了翠花,到院子裡好生安葬。
裴預在一旁,簡直被這走向給驚呆。
這像話嗎?喝一口雞湯能認出是哪隻雞?
不過一想到是江蒙,似乎也沒那麼荒唐。
總之縱然匪夷所思,但這是好事,他思忖了一晚上如何說服江蒙,讓她脫離無極教,沒想到最終沒費一點口舌,隻一碗雞湯,還是張午清送的雞湯,就讓江蒙迷途知返。
隻是可憐了翠花。
……他為什麼也相信那就是翠花了?
江蒙跪在院子裡頭,一面哭,一面拿手挖地。她去了長袍,身上隻剩白色裡衣,長發斜披在肩,兩手髒污,垂頭掉淚,好不凄慘。
“……”裴預不能坐視不管,去裡屋拿了方才喝雞湯的勺子出來,蹲下陪她一起掘土。
他倆的動靜把門口看守的大姐引了過來,但埋雞這事兒并沒違背無極大帝的命令,她也就沒制止。矗在一邊兒,沉默地看他倆将裹着教袍的母雞下葬。
當泥土蓋住那小小的屍身時,江蒙哀嚎一聲要往裡撲,被裴預拉了回來,無言地将她腦袋按到自己肩頭。
“今生命薄,來世會投個好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