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琢磨什麼?”江蒙走近一步,“那孩子才十六歲!而且不止那一個孩子。”
“你别忘了,我們隻有兩個人,而且是張午清要抓的人。”裴預冷靜道,“去了不僅救不了别人,反而是羊入虎口。”
他說的沒錯,江蒙發熱的頭腦稍微冷卻,她不能将太子置于險地,他身上挂着的可不止一條命。
“我一個人去。”她道。
“你一個人不是更危險嗎!”
裴預有些頭疼了,怎麼就跟她說不通?“你哪兒都别去,老實跟我回豆城。”
這家夥到底把她自己當什麼英雄豪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那農婦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她也沒那個能耐!
好不容易從火坑裡逃出來,豈可再往回跳?
“江蒙,你憐憫别人,可也要想想自己。”
“别把我說的好像冤大頭。”江蒙道,“我不是為了别人,我就是為了自己心安。”
那是要把人活活燒死。
讓她明知道有人要死,卻什麼也不做地逃走。
她做不到。
“你……”
裴預按了按眉心。每次都是這樣,他和江蒙幾乎沒有一緻過,他們總是在吵。他理解不了她的古道熱腸、魯莽和輕率。正如她鄙夷他的冷漠、審慎和獨善其身。
兩人這廂僵持,那廂趙燕紅看了看天色,拍了拍江蒙的肩膀。他說的不差,她道,你跟他走。我要趕路了。說完就轉身離開。
見她一個人走了,裴預轉向江蒙:“走吧。”
他看見江蒙搖了搖頭。
“别忘了我村裡人。”她隻說了這一句,就轉過身要走。
裴預一把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回來。“你一個人去,危險,而且無濟于事。”他放緩聲音,作出讓步,“我們先到豆城。我答應你,會想辦法救人。”
“從這裡走到豆城需一夜,從豆城到涿郡,再快也要走兩天。”江蒙道,“你不用哄我,我知道來不及。”
她拿開他的手:“太子,以後就沒我綁着你咯。”
話已至此,已無别的話好說。裴預站在原地,看着江蒙追上趙燕紅,兩個人的背影沉默着漸行漸遠。
他轉過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次是真的不會再見了。他想。
*
涿郡城東的河畔,有座宗祠,裡頭供奉的乃是位漢代名臣。原先本是家族祠堂,但幾百年下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那宗祠早從家族私産,變作一處公共地界,經官府出錢修繕後,就成了衙門舉行活動和接待的場所。
此時張午清便住在這裡。
張午清原名張五,本來不過是個鄉間無賴,偶然間碰見個遊方的男巫,便拜做師父,學了些裝神弄鬼的手段。在鄉裡招搖撞騙起來。
有那來問禍福的,他觑着人家臉色,模模糊糊瞎編幾句,十句裡總歸能應個七八句,便讓人家真以為他有什麼本事。有那來求子的,他便将樹皮、草根什麼磨成粉,謊稱神藥賣給人家,一劑就白賺好幾兩銀子。十戶裡頭總歸能撞着一戶有運氣,得了個孩子,便在鄉裡大肆宣揚,說什麼“一吃便靈”。
至于那剩下九戶不中的,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也不會到處宣揚。因此落在大衆眼裡,便是“神通廣大、無有不靈”。于是求的人愈發多。求的人多,撞着運的人就多,這些人又到處誇耀,張五的名聲,就這樣打出去了。
到後來,不僅是平頭百姓,就連那官宦大戶也來求他。求财運、求官運、驅邪祛病……張五無所不應。此人天生的一副油嘴厚臉皮,極善鑽營,漸漸地就與這些高門大戶打得火熱,甚至于結交官員,對官場私密事都了如指掌。
至此,張五已作“張午清”。無極教,也成為他那一帶無人不知的大教。
“無極紫薇宮無上至尊自然妙法玄天大帝”的名号,響徹府州。
但張午清猶嫌不足,一路北上,擴展教徒。半個月前到了涿郡,在城郊一處莊子安營紮寨,整天的蠱惑百姓來信教。
他慣用的把戲,是将自己人混進百姓中,暗暗地打聽各人身世背景,再報與他知。這樣一來,他便可以一見面就将人家的來曆說的頭頭是道。
那日江蒙遇見的瘸子,以及他健全的孿生兄弟,正是張午清的心腹。這瘸子偷聽到江蒙喚裴預“太子”,連忙報告給張午清。
張午清先是大驚,繼而大喜。若是能在當朝太子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得了他的信任,今後豈不是能出入宮廷、成為天子座上客?!
那麼他成為“天師”、無極教成為“國教”,也未嘗不可能!
到時候,金錢、權力、地位、美女,他想要什麼,什麼就有!
張午清野心勃勃,等見到“太子”真顔,卻像陡然間被潑了盆冷水。這也是裴預命裡該有此劫,偏偏就在前不久,有個擁趸因為疑心他下落,将張午清請到家裡,測算他的吉兇禍福。
由此讓張午清得知了他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