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啊,怎麼會變這麼嚴重?”江蒙撓了撓臉,“如果是我的話,現在早就好了。”
裴預坐在榻上,褲腿卷起露出腳踝,比昨日腫的更厲害,全是瘀血,像個紫蘿蔔。
他正咬牙忍痛,聞言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不好意思啊,我隻是個凡夫俗子。”
“多半是昨日走動太多,沒好好休息,所以惡化了。”江蒙歎口氣,“今日是走不得了。”
裴預垂着眼:“既然如此,你先走吧。我沒事。”
這寺中既無危險,他一人留在這裡也不妨事,江蒙不願與他共處,早些放她走為好。
江蒙張口待要說什麼,門外的嘈雜聲忽然更大,聽着像是有十幾二十個人在吵嚷,隐隐還有女人的聲音。她扭頭向外望去:“出事了?”
她把藥膏給裴預,囑咐務必要把瘀血揉開,自己則起身出去看看情況。
出了禅房,過了大殿,就見烏泱泱一堆人聚在大殿前。極為熱鬧。
為首的是五六個家丁,手裡操着掃帚棍棒之類,各個兇神惡煞,使勁兒往大殿裡擠。一面揮舞棍棒,一面破口大罵,什麼“賊秃驢”、“老色鬼”,污言穢語不絕。寺裡的和尚們則攔在大殿前,不讓他們進去打砸,一則是使勁兒推拒,二則被這般辱罵,一個個都滿臉漲紅,秃頭上青筋凸起。
這邊罵聲不絕,寺門那裡哭聲不絕。門外停着兩頂轎子,門裡一個綢緞衣裳的老頭,鐵青着臉,背着手站着。
他後頭,兩個老婆子一左一右夾着個妙齡女子,指着那群和尚又罵又哭又嚎,中間那女子雖不像婆子那樣撒潑,但戰鬥力也不遑多讓,哭的是屬引凄異、哀轉不絕。
後頭哭聲助威,前頭怎敢不沖鋒陷陣?一個家丁見沖不進,率先把手裡的棍扔了出去,來了招甩臂直飛。那棍“嗖”的一下沖進大殿,直取大佛腦門,“邦”的一聲扣了記巨響亮的爆栗。
“哎呦。”江蒙倒抽一口涼氣,這得虧是銅腦殼啊。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雖然腦門嚴格來說不算臉,但畢竟釋迦牟尼也是個成年人了,彈他一個腦瓜崩顯然也不大尊重。這下和尚也怒了,人群裡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打他!”
這就好比一聲沖鋒号,雙方頓時扭打在一起。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腳,這個專使掃堂腿,那個善作偷桃手……江蒙在一旁觀戰的津津有味,發覺這和尚打起架來還是有點優勢,他能拽人家頭發,人家去抓他卻隻能抓個空。
還是偷桃好使,畢竟上頭雖沒了,下頭還是有。
“别打了!”這時又有幾個和尚匆匆往這邊趕來,“别打了!住持來了!”
江蒙扭頭一看,見那一色的灰衣和尚中,簇擁着一個黃袈裟老頭,瘦長臉,白胡子,面沉如水地朝這裡走來。想必這就是住持了。
“都住手!”那幾個和尚跑過來,試圖分開打成一團的兩撥人。
江蒙站在外圍,随手扯過來一個拉架的和尚,“怎麼了這是?”她問,“這都是誰?你們幹什麼了,讓人家打上門來?”
“我們什麼也沒幹呀!”那和尚直喊冤,他不想跟她浪費時間,正要扭頭繼續去勸架,卻被江蒙一把扯住脖上佛珠,拽了回去。
怎的遇上這樣潑皮,他心下叫苦,隻得指着那群人,給她講道:“那是附近鎮上的一個大戶,叫張員外,那個站着後頭哭的是他女兒,張小姐。他們來是非說我們寺裡僧人,與張小姐有染。”
“有染?”江蒙樂了,果真有偷女人的,“是那廣明和尚吧?”
“不可亂語,不可亂語。”和尚慌道。
江蒙見他确實不知情,便手一撒放了佛珠,那和尚立馬溜走了。
見住持終于現身,那張員外才叫家丁住手,兩撥人氣喘籲籲地從地上爬起來,碰頭散發地各站一邊,惡狠狠瞪着對面。
打的最兇的那個家丁颠颠地跑到張員外旁邊,扶着他手,緩步走下台階,走到大殿前。
“小老兒隻是來讨個說法。”張員外沉聲道,“小女一向虔誠禮佛,卻被你寺中孽畜勾引,作出不倫之事,以至于珠胎暗結!小老兒今日便要把那孽畜拿住打死,還我家一個公道!”
江蒙又倒吸一口冷氣,那小姐看着年紀不大,沒想到竟懷了孕。
張小姐弱質風流,生的嬌花一般,正攥着婆子衣袖嘤嘤哭泣,此時被揭了醜事,更是大放悲聲,幾乎要暈過去。
這喪良心的秃驢。江蒙在心中罵了一句。
“絕無可能!”那老住持跨出一步,一臉端正肅穆,“我寺中絕無這等無恥之輩,張員外,你說話可要有憑據,怎能在此血口噴人!”
他說話铿锵有力,那模樣不像在說謊。
“我家小女平日從不出深閨,親族中也無一個男子,除了到你寺中禮佛,從未見過男人。如今有了身孕,她已跟我坦白是與那廣明和尚的孽種。難不成我家小女會平白棄名聲于不顧,污一個和尚麼?!”
張員外愈發動了氣。情真意切,也不像是在胡說。
“那更無可能了!”住持提高聲音,萬分笃定,“廣明是我徒兒,我最了解他,他絕不可能貪戀女色,更不可能讓女子有孕!”
“你了解他甚麼!”張員外大怒。
兩邊話趕話,登時又吵起來,張員外怒發沖冠,老住持言之鑿鑿,都一步不肯退讓。底下家丁、和尚也順勢指着對方鼻子大罵,唾沫星子亂飛。
這時一個家丁一眼瞟到在旁看熱鬧的江蒙,趕緊對員外道:“我就說這幫子秃驢不幹淨!您看那竟然還有個女人!”他指着江蒙,“她肯定……”
看見江蒙手放到刀柄上,“……跟這個腌臜寺廟沒有半點關系!”
“你說對了。”江蒙放下手,“我隻是個過路人,在這裡借宿一晚,今日便要走的。”
好容易有個局外人,那家丁便來了勁,讓她來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