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守兵給他們這布巾時神色異常凝重,囑咐他們一定要擋好臉,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怕我們染上瘟疫?”江蒙的聲音從布下嗡嗡的傳來。
之前在涿郡,大家臉上都戴着塊布巾。
裴預皺了下眉:“不大像。”
他們此時已經進了城,走在寬敞的街道上,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一個臉上戴布巾,反倒他們是人群中的異類。
路人們紛紛透來異樣的眼神,然後不約而同地,都離他倆遠了一些。
……感覺有病的是他們自己。
“要不摘了吧。”江蒙道,這味道太刺激了,她都有點受不住。
這座城并沒有流傳疫病,那守兵為何執意要讓他們遮住臉呢?
裴預試圖思考這背後的原因,可他心裡還有另一件事兒,攪得他無法專心。
最後他也沒想明白,但出于謹慎,他沒有讓江蒙摘下布巾。總歸隻是氣味難聞了一些,他們格格不入了一些,也沒有别的壞處,那守兵一定不會是在害他們,不如暫且聽他的話。
将這個問題暫且擱置一邊,裴預轉而開始思考那件事。
不由自主地,他渾身緊張起來。
沒錯,他決心向江蒙坦白。
其實在以前,他從未想過要告訴江蒙實話,包括豆城分别那次,他完全不覺得有告訴她身份的必要。
當時的他滿腦子考慮的都是,以他們的身份差距,日後必然不會再相見,就算江蒙把她碰見“太子”的事兒說出去,就算她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可她沒有證據,别人自然隻會當她在吹牛說謊,沒人會把她的話當真。
他冒充過太子的事兒,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再後來出于對自己安全的着想也好,對江蒙的顧忌也罷,他始終沒有計劃對她坦白,相反,應該是瞞的越深才越好。
直到……
似乎也沒有一個明确的節點,後面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很難說出具體是哪一個契機讓他轉變想法。他隻知道自己慢慢的,越來越不願欺騙她。
想告訴她自己究竟是誰。
不想讓她想起自己時,想到的隻是一個假名。
但似乎時機總是沒到,各種顧慮,再加上江蒙對“裴預”可謂是深惡痛絕,每每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咽下去。
就這麼一直讓她被蒙在鼓裡。
但今天不同于以往。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天以後,他和江蒙就要告别,各奔東西,真的再不相見。此時此刻,他們就是在去吃離别宴的路上。
再不說,以後就真的沒機會了。
一想到她自始至終,從過去到以後,一輩子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誰,裴預心中就一陣酸澀。
“江蒙……”他斟酌着開口,鼓起十萬分的勇氣,“其實我有話……”
“等等。”江蒙卻打斷了他。
她不行了。臉上這玩意兒太臭了,這到底擦了多少汗啊?擦腳的吧?她真的要被熏得暈過去了,實在沒心情聽裴預說話。
江蒙踉踉跄跄地走到路邊,靠着告示欄坐下去,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一把摘了臉上的布巾,貪婪地呼吸沒有臭味的空氣。
場面瞬間變得十分滑稽。因為她的臉,和上方告示欄上她的懸賞畫像,一上一下并列了。
如果這時候有路人朝這邊看上一眼,那麼他甚至不用記憶人臉,直接就可以捉住通緝犯。畢竟犯人就坐在她自己的通緝令下面,沒有任何僞裝,相當一目了然。
甚至可以說有自首的嫌疑。
而兩個通緝犯本人,一個因為惦記着坦白而心神不甯,一個又被臭的神志不清,竟然誰也沒有注意到告示欄上的通緝令,一無所覺地停在這裡休息。
今兒是五月初一,正好是夏集的日子,這裡的瘟疫總算過去,大夥紛紛走出家門,甭管有錢沒錢,也都來大集看看熱鬧。周邊幾個村子的人都進了城,因此大街上人來人往,尤其忙碌繁華。路兩旁的店家出來招攬客人,小攤販們吆喝着,江蒙看着這番景象,由衷地高興道:“這兒真熱鬧!”
沒有疫病,沒有饑荒,也不打仗。
一個農人抱着自家娃朝告示欄這邊走來,這邊看看那邊瞧瞧,腳下沒注意,差點兒踩着裴預。他慌忙低下頭想說對不住,卻看見裴預臉上蒙着布巾,渾身一抖,連忙抱着孩子避開二裡地去。
瘟疫才剛剛過去,這點兒警覺還是有的。
隻是退開走出幾步路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感覺:那人旁邊那個女人,怎麼看着有點兒眼熟?
于是他轉過身,想再仔細地看一看那女人的臉。
就在這時,那個蒙着臉的卻突然站了起來,走到那女人身前。他個子高大,頓時把她給擋的嚴嚴實實。農人隻好伸長脖子,往旁邊走,換個角度看。
裴預低頭看着江蒙。
他下定決心:“我有事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