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息,裴預心思已百轉千回,得出了結論。他把心神收回來,現在要做的是脫困,也就是鎮住這些人,讓他們相信自己就是真正的右相,自然就不敢造次。
裴預清了清嗓子。
“你果然不是裴預那厮!”
江蒙率先喊出聲。
她這時終于回魂,一副驚魂初定、松了口氣的樣子,說話嗓音裡都透着股興奮勁兒,聽起來對這個“事實”頗感慶幸。
裴預:“……”
完了。
那掌櫃的果然扭頭:“你看!你同夥都招了!”
一夥人熱熱鬧鬧地往衙門走,一路上都有行人投來異樣的眼光,那掌櫃的逢人就樂呵呵地把事情說一遍,看着比他酒樓開張時還高興。
對畫像、付賞銀、帶鐐铐、收監入獄,一氣呵成。
二進宮。
和第一次進大牢相比,這次江蒙顯得淡然的多,甚至還有心思跟他開玩笑:“原來你不是太子,是騙子。”
裴預無奈,糾正她:“不是騙子,是裴預。”
“你怎麼可能是那厮?”江蒙很不以為然,又對他道:“你不用這麼害怕承認,就算你騙了我一路,可你人好,又救了我們全村人,我又怎麼會生你的氣?”
她甯願認為他在招搖撞騙,并且毫不猶豫地原諒他,也不願相信他的真實身份,裴預心裡隻有苦笑。不知道該感動她對自己人品的認可,還是該憂愁她對自己根深蒂固的誤解。
但事到如今也不是再糾結他是誰的時機,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要沒命了。
他棋差一着死不足惜,隻是江蒙,完全是無妄之災,如果不是他,她現在肯定在回鄉的路上,再過半個月,便可和故友重聚。他心裡有愧,低聲:“是我害了你。”
兩人肩并肩坐着,背靠冰冷潮濕的石牆,雙手雙腳帶着鐐铐,江蒙仰着頭把後腦勺也靠在牆上,望着從上方小小的鐵窗透進來的月光。
四下寂靜。官府特别為他們準備了一間牢房,據說是關押重刑犯的地兒。
“你害我,我害你,”江蒙喃喃,笑了一聲,“到底咱倆誰害了誰,還能說得清嗎?”
其實想想,她這條命早在進京城搞刺殺的時候就該沒了的,一個人去刺殺皇帝,怎麼可能活得成?
她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隻是沒想到碰到他,竟不僅活了下來,甚至還保住了村裡人。
想做的都做了,想保的人都保了,現在就算去死,其實也沒什麼。
她對生死的豁達态度讓裴預自愧不如。他沒辦法像她一樣,毫無不甘地赴死。
他扭過頭望向江蒙,月光從那又高又小的鐵窗裡灑下來,她側臉浸在如水月光裡,閉着眼睛,鼻梁高挺,神情一派安然。這不是他第一次凝視月色裡她的側臉,但恐怕是最後一次了。
“我和你正相反。”他苦笑。
江蒙睜開眼睛。
她也扭過臉,那雙濃黑的眼睛便和他對視,四目相接,近在咫尺。
“我……”裴預喉結上下滑動一下,緩慢道,“我不甘心就這樣死掉。”
“不甘心?”
“我還有大錯沒有修正,”裴預眼睛裡劃過一絲隐痛,“我還有愧于重要的人。”
江蒙靜靜道:“你看上去要哭了。”
裴預愣住,極快地眨了下眼睛,才感到眼眶有一點冰涼,将滴未滴。他慌忙低下頭,用綁着的雙手蹭了蹭眼底,到底沒有掉下淚來。
真丢人,他哭笑不得地想,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好像也是在她面前,那時是從土匪窩裡逃出來,太狼狽太凄慘,以至于他崩潰到落淚。
……六歲以後就沒在人前如此失态了,短短不到倆月的時間,卻讓她兩次看到自己流淚。
她該認為他軟弱了。
“沒關系,想哭就哭。”江蒙道,“你要是覺得難為情,我可以陪你一起。”
裴預笑了。
江蒙扭過頭,眼睛看着前方,忽然說:“我有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