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視,文姝從那雙黝黑的眸子看到了審視,輕蔑,抵觸,還有憤怒與戲弄,仿佛隻要從她嘴裡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就能笑着提起她的脖頸,然後以最輕松的動作,扭斷。
“我可不敢。”文姝柔柔作答,覆上他半個手掌,然後指節蜷曲,貼在他的手心兒,亦如同她的屈服與依賴。
李鶴桢從她眼睛裡瞧見順從,笑着捏捏她的小拇指,她失聲喊疼,才又誇獎一句:“聽話。”
漂亮的貓兒應該關在籠子裡把玩,若是尖牙露出來,就拔掉她的尖牙,若是利齒伸出,就砍掉她的利齒,天下人數以沙計,沒了這隻,總有下隻、下下隻。
“是。”文姝乖順點頭。
路喜過來回話,他才起身去了外間。
望着那面散落亂顫的珠簾,文姝眸地祈色褪盡,她低下頭,撫了撫被他捏紅的小拇指,聽話?哼,她嘴角揚起,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後又稍縱即逝。
路喜先把查清楚的事情來龍去脈講一遍,隻說是春燕送到二爺院子裡,張姨娘瞧她模樣覺得醜,就和丫鬟們說笑着奚落兩句,讓人把她打發去了二爺屋裡,還說什麼眼不見為淨,若是旁人也就一笑了之,偏春燕那丫鬟是個有氣性的,扯壞了二爺的一件綢衣,挂房梁上要自戕。
好在前後腳的功夫,二爺回屋,瞧見梁上挂一個,吓得跌了一跤,被路過的一個看院子的婆子瞧見,那婆子灌兩杯黃湯,颠的不知東南西北,當是死了人,鬼嚎鬼叫的就出去了,兩個門子沒攔得住她,這才叫她在外頭吵吵着引來了巡捕營的人。
“隻是那婆子……”路喜欲言又止,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把話說全了。
“是太太院子裡的。”李鶴桢替他補齊後半句。
“爺明察秋毫。不過,那婆子交代的時候身上酒氣還沒散盡,說出來的話也不足為信,要不等她明兒清醒了,奴才再審一審。”大太太并非行事怪癖之人,把個丫鬟賴給二爺,又是什麼道理?
“不必審了,别叫巡捕營的人再找見她。”
“那春燕也一并打發了?”路喜又問。
“糊塗。”李鶴桢罵他,“春燕是你二爺在太太那兒求去的體己人,過了明路的,你把她送走,問過你二爺了沒?”大太太多此一舉将事情鬧大,就是為了把春燕擡到明面上來,他大略已經猜到了太太的意思。
“那,小的回頭給二爺操辦操辦。”路喜笑着退下。
外面安靜一會兒,又聽他叫水沐浴,文姝出去伺候,李鶴桢明顯是心情不好,闆着臉由她擦拭,直到蓋被躺下,他也沒說一句閑話。
他越是沉默,文姝心裡越是惴惴不安,他發脾氣也好,做那事時打人也好,總是有個喜怒哀樂,這會兒他一個鐵闆子似地躺在那裡,冷冰冰的,叫人都不敢湊近。
“姨娘。”紅柳指了指外頭,看文姝點頭,便小心翼翼掩門退下。
文姝則在桌前坐一會兒,聽見均勻的呼吸聲,才吹燈起身,輕手輕腳,在男人身畔躺好。
“李鶴桢?”文姝從被子裡伸出手臂,摸索着抓到他的手,然後撓撓他的手心兒,察覺到有明顯的抵抗,索性側過身子看他,“我就猜到你沒睡着,你闆着臉不說話,怪吓人呢,我坐在那兒都困了,才敢過來找你。”
“安靜些。”男人抽回手,側身面牆。身後隻靜了一瞬,接着便是寝衣摩挲的聲音,窸窸窣窣,好不聒噪。纖細的胳膊環繞過他的身前,搭在他心口,撥開兩次,依舊賴着不走,他也索性由着她了。
轉天,路喜去二爺院子裡賀喜,公中撥了銀子,要給二爺納新姨娘。
二爺起先不肯,他雖是賭坊的慫包,卻也做過風月場裡的俠客,李家三個小子模樣生的都不差,李鶴桢行伍出身,劍眉星目,是一等一的清隽公子,二爺雖虧耗了身子,可五官身量的底子好,他又拿的出錢,琴樓楚館裡救風塵的事情做得多了,常有儒慕向往、願意與他春風一度的。
好皮貌的他自笑納,給錢給東西,人家姑娘心裡也樂意,隻是他這人喜新厭舊,瞧見好的了就盼着更好的,一來二去,京都城裡的名花在他眼裡倒也無趣,少有瞧見一兩個沒挂牌子的新貨,他才往那些地方走動。
比起逛窯子這事兒,他自己倒是更樂意去賭坊耍一耍,或輸或赢,總要有個念想。
他連外頭模樣好的都不稀罕,叫他納春燕那等醜貨做妾室,他可不願意。
“這都是太太的意思。”路喜不由分說,招呼婆子們去屋裡布置。
二爺被推到一旁,擰着眉頭沉默了會兒,又來和他商量,“甭管是誰的意思,也得聽聽我的意思吧。”太太才不管這些事兒呢,太太隻管着不叫自己出去惹禍,不叫給大哥添麻煩就成,納妾這些,太太連大哥屋裡的都管不住,哪有心思去看顧别個?
“二爺有吩咐,您且說說,奴才回頭禀了太太,凡是能給二爺辦成的,奴才定不辜負了您。”路喜猜到八成是銀子的事兒,嘴上敷衍,心裡默默盤算,能從公中撥出的款項裡扣多少出來哄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