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的手機轉到了傅若年的面前,孔深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林琅也屏住呼吸,尴尬地企圖組織語言來解釋這件事。
傅若年卻一眼沒看那台手機,原封不動給左一轉了回去,仍笑道:
“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知怎地,他臉上明明在笑,林琅卻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一絲不悅。但孔深沒說什麼,左一也順勢善罷甘休。
林琅不好多嘴,隻得安安靜靜等待上菜。
有了餐前這一出,飯桌上的氣氛難免處處透露着壓抑。孔深每吃一口菜就要看一眼左一的臉色,左一不發話,他是大氣也不敢出。林琅不知該找什麼話題,索性把每道菜都品得很慢,用來拖延時間,以保證自己每一秒都有事做。傅若年則每道菜都先用公筷為她夾來一些,看她喜歡,便順勢轉到她面前。
不多時,侍者端上來一盤壽司,兩貫共四顆,上面擺放的是一片帶有銀色魚皮的魚肉刺身。
林琅在看見這道菜的瞬間不寒而栗。
如果她沒認錯,那塊魚肉,就是傳說中的小肌。
左一工作的第一年曾大方請她吃了一餐所謂的高端料理,那是她第一次接觸貴得離譜又不能自己做主的Omakase。起初幾道菜還算不錯,林琅吃不懂,但至少不覺得難吃。直至一顆小肌壽司被廚師放到她手裡,她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林琅自诩酷愛生食,沒想到一口咬下去,差點兒把前天的晚飯吐出來。
那股腥味,用她從小到大學過的所有漢字都無法言喻。
如今再一次面對小肌,她難免望而卻步。
但傅若年不知她與小肌的慘痛過往,還是照例夾了一顆放在她的盤子裡。
她擡頭向左一投去求助的眼神,然而左一竟故意炫耀似的,夾了兩顆給孔深。
林琅臉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她強撐着表情,看似好心對左一提醒:
“寶子,你東西掉了。”
左一下意識彎腰去撿,但地上什麼都沒有。
她起身時,看到了林琅在桌子下面朝她豎起的中指。
出于禮貌,林琅試着夾起那顆壽司,張大嘴,咬了一小口。
熟悉的那股反胃感再度襲來,她慌忙抓起玻璃杯猛灌飲料,力求壓下這股腥氣。可魚腥味混合果汁後被無限放大,喉嚨勢要把那塊魚肉重新頂出來。
她擱下筷子,看似不經意抽出一張餐巾紙,生生堵住了嘴,竭盡全力把那塊魚肉咽了下去。
林琅曾以為,三十歲之前最大的劫難是改孩子們的作文,現在看來是她天真了。
小肌刺身,才是她一生之敵。
“不喜歡?”
傅若年低聲問道。
林琅強自扯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
“還好。”
“不用勉強。”
傅若年安慰一笑,頗自然地從林琅盤子裡夾走了被她咬過一口的壽司,毫不介意地一口吞下。
一刹那,林琅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心跳得快要沖出胸膛。
但轉眼,腦海裡就僅剩下一句話:
“面不改色吃小肌,他真是條漢子。”
事實上,傅若年的确對食物沒什麼挑剔,原本他以為這是留學生的共識,但接觸的人多了,漸漸認清是他自己太過包容。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的寄宿生活裡,他對美食幾乎毫無概念,吃飯不過為了填飽肚子。
時間一長,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殘存有味覺。
倏然,他放在手邊的手機屏幕一亮,上面顯示的是一條定位消息。
是傅振華所在的那間醫院。
陳麗瑾簡短的一段文字接踵而至:
“下午兩點,接你爸出院。”
傅若年視若無睹,将手機息屏放在一邊。
四個人都不喝酒,一頓飯吃得格外快。散場時左一和林琅走在前面,孔深沒心沒肺地緊随其後,卻在臨出門時被傅若年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