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去個地方。”吳鋒說。
窗外的夜晚一片漆黑深沉,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隻能從樹枝的縫隙中漏出點淺淡的銀光。
梁晴将沾了油漬的長方形蓋子扣回一次性飯盒,問:“去哪裡?”
“時刻酒吧。”
“酒吧?”
“沒錯。”
梁晴想了想,問:“你有煩心事啊?”
借酒消愁的确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吳鋒搖搖頭:“跟那無關。”
梁晴沒說話,那就是有了。
吳鋒一臉正經地說:“我有個同學,在那裡上班。”
梁晴把收拾好的飯盒裝回塑料袋,開玩笑似地問:“然後呢?可以打幾折?”
吳鋒無奈地笑了:“你别誤會,我不是去玩的。”
“哦,那你是去找你同學叙舊的麼?”梁晴随口猜測道。
吳鋒還是搖頭,“也不是。”
梁晴見他一直在賣關子,忍不住好奇:“那你是去幹嘛?”
吳鋒慢悠悠地說:“爛尾樓的線索,沒準能在那裡找到。”
梁晴擡起眼看着他:“什麼線索?”
吳鋒起身走回自己的工位,從桌上一沓紙張中抽出兩張,放到梁晴面前,說:“下午我查了香榭公苑整個樓盤的信息,發現在爛尾樓坍塌前不久,此房地産開發商的法人代表有了變更。”
“雖然變更法人代表并不代表什麼,但由于樓房建造的停滞,引起了股市價格的下跌,有幾個股東都相繼抛售了大量手中持有的原始股票。财經新聞不久前報道過。”
他找出手機上的财經新聞頁面,截下圖給梁晴看。
梁晴看了一眼,思索一番,說:“你覺得,爛尾樓這事有蹊跷?”
吳鋒皺起眉:“有沒有蹊跷還有待查證。”他頓了頓,繼續說,“近幾年出現樓房爛尾的頻率越來越高,多少民工業主的維權到最後都不了了之,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裡咽。要知道,當民衆還被蒙在鼓裡的時候,資本退場就意味着他們即将迎來一場激烈的暴雨。”
這暴雨隻有落在普通人的頭上,才會讓他們真正地見識到什麼叫冰山一角。
梁晴看着吳鋒眼裡燃起的焰火,她覺得這或許是他剛進報社的樣子,憤怒、不甘、無奈。
她問:“這跟時刻酒吧有什麼關系?”
吳鋒看着她,說:“抛售香榭公苑股票的其中一個股東,正是時刻酒吧的投資人。”
“你怎麼知道?”
“天眼查一查便知。”
“有照片嗎?他長什麼樣子?”
吳鋒搖頭,“隻有姓名。”
“叫什麼?”
“孫東洋。”
倒是重名率挺高的名字。
梁晴想了想,說:“可是他投資那家酒吧,跟爛尾樓有什麼聯系呢?難道我們不是應該繼續跟緊爛尾樓坍塌後續的事麼?”
“我們當然要跟。不過有人找過那天那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你還記得她麼?”
“找她?”梁晴腦海中忽然浮現那天雨中哭得十分傷心的女人。她緊着眉問:“找她幹什麼?”
“找她協商賠償金的事。”
“賠償多少?”
“50萬。”
梁晴沉默了半晌,問:“她同意了麼?”
吳鋒從桌上交疊的紙張中翻開一頁,梁晴垂眸,那是時刻酒吧的店面彩印圖,旁邊用紅色的記号筆标注了它的所在位置。
吳鋒說:“她不同意接受50萬的賠償金。”
他又從紙堆裡抽出一張,指着紙上地圖的房屋标志,“然後去香榭公苑的售樓部讨要說法,無果。不過她沒有死心,白天晚上都去蹲點,被人錄了視頻發到網上,有幾個百萬粉的大V轉發了原視頻,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這件事的熱度才隻升不降,網友的讨伐聲也愈演愈烈,都在等這件事情的後續結果。”
“而要賠償那個母親的人,正是孫東洋。”
梁消化着這些訊息,沉默半晌,說:“他主動賠償,算是默認了爛尾樓坍塌的責任在開發商?”
吳鋒:“默認也好,否認也罷,事情已經發生了。這事畢竟出了人命,能用錢壓下去,又怎麼會讓它鬧大。他們沒想到的是,那位母親的性子如此剛烈,無論如何就是不肯罷休。更沒想到的是,這事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沒能壓下去,反而熱度一天比一天厲害。”
梁晴扯起一邊嘴角,冷笑着喃喃出聲:“50萬買一條人命……”
吳鋒歎了一口氣,“網傳那位母親還是選擇捐獻了已故兒子的器官,再多的錢對她來說都沒有了意義。”
“那她……”
“她之所以沒有停下,不但是為了她自己她兒子,還是為了更多的老百姓讨回公道。”
梁晴想起了她在雨中抱着雙臂的樣子,微微拱起的背,和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明明她看上去是那樣的羸弱,卻又仿佛能抗住摧殘一切的所有風雨。
吳鋒手指上下滑動手機屏幕,幾秒後,放到梁晴面前。
圖片上的幾個加粗黑體字标題非常明顯:爛尾樓坍塌,壓倒了多少家庭的脊梁骨!!!這一切究竟是良心的泯滅還是人性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