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嚣掀起眼皮,視線緩緩往上移。
垂到鞋面的牛仔褲洗得有點褪色,并不是緊扒着腿的修身款式,順着寬松的淺藍色褲管往上瞄,搭在外面的深灰外套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月亮沒有被雲層完全遮住,淡淡傾灑而下,照在來人的脖頸上,細膩的肌膚泛着柔和的瑩潤,顯得更加素白。
成嚣的頭還有點暈,他用手輕輕拍了下腦袋,暗笑自己一聲,今晚也沒喝多少啊,怎麼就跟做夢似的出現幻覺了呢?
這麼想着,他又晃晃略顯沉重的腦袋,卻覺得頭被晃得更暈了。
忽略那抹纖纖身影,成嚣擡腳往前繼續走去,剛走幾步,那道沉默的黑影忽然一閃,擋在了自己面前。
成嚣頓了一下,恍惚的眼神逐漸凝結,對上那人的視線,才發現她一直靜靜地盯着自己瞧,眼神不曾偏移半分。
原來并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
是真實存在的人。
梁晴。
夜已深,巷很靜。
忽然有一陣風吹進巷裡,卷着樹上掉落的樹葉飄到他們腳下。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瞧着對方。
過了半晌,成嚣收回目光,肩膀稍微往一側偏了幾分,然後一語不發地往前走去。身前那道削瘦身影立馬又跟着閃了過來,嚴嚴實實地擋在自己面前。
成嚣側頭看去,夜色太黑,從他的角度看去,并不能看清她的神情,隻能看到她挺翹的鼻尖和削尖的下巴,他低聲問:“你有事嗎?”
梁晴背對着巷口,又逆着光,整個人不論是臉龐還是身體都黑漆漆的,隻有她發圈邊緣翹起的發絲頂着月光,映出淡淡光輝。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直接問道:“你為什麼要給218包廂買單?你和他們是認識多久了?”
成嚣反問:“關你什麼事?”
梁晴直視他說:“你明知道他們不是好人。”
成嚣朝她走近一步,微微躬下腰,視線和梁晴平齊,嘲諷地撇撇嘴:“那你看我像好人嗎?”
這問題語氣輕蔑,帶着輕飄飄的渾然不在意的姿态。
濃重的酒氣和煙味頃刻間襲來,梁晴緊了緊鼻子,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離得近了,成嚣看清了她嫌棄的反應,盯着她看了幾秒,才直起弓起的背,擡腿往前慢慢走,步步向她緊逼。
梁晴被逼到角落,腳後跟抵上牆面,她的後背緊貼身後的牆面,已經退無可退。成嚣比她高很多,寬肩往前一擱,瞬間擋住了大半的月光。
成嚣沒有停下往前逼近的動作,或許是沒注意腳下,他踩到一片枯葉上,發出細微的嘎吱響聲,枯幹的葉片碎成了粉末。
梁晴動不了了,她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兩人僅一寸之隔,大腿和大腿離得很近,幾乎快要貼在一起。
成嚣垂眼俯視面前的人。
梁晴整個人幾乎被成嚣的身影籠罩住,周圍的空氣好像變得稀薄起來,她覺得呼吸都有點不順暢了,忍不住開口道:“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這話該是我對你說。”成嚣說。
梁晴橫亘起隔開成嚣的手臂停住,“什麼?”
成嚣扯起一邊嘴角,“我叫你離我這樣的壞人遠一點。别三天兩頭就往我家跑,不然,我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他是壞人嗎?
梁晴不相信。
他是好人嗎?
梁晴不确定。
夜裡的涼風吹拂過來,把梁晴别在耳後的幾縷頭發掀到眼前,她沒去管,就這麼擡眼看向他,冷笑道:“會發生什麼?”
成嚣無言地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梁晴提前預想到他的動作,眼疾手快地擡臂擋住,手掌迅速扣在他的手臂,先下嘴為強,張嘴就狠咬一口。
成嚣猝不及防地被咬住手腕,吃痛地悶哼一聲,呵叱道:“你他媽真屬狗的吧!”
“我跟你說過的,你再敢掐我我不會跟你客氣。”梁晴毫不示弱地說。
梁晴手握拳對着自己胸口,再拿胳膊肘向前一捅,瞬間隔開了兩人的距離。成嚣始料不及,被一股勁兒頂得往後連退了好幾步,胃裡忽然又湧起一陣翻騰,他轉過身,弓腰對着牆角嘔了出來。
小巷裡沒有旁人,周圍很黑很靜。
成嚣抑制不住地幹嘔,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全吐出來才罷休,梁晴豎起耳朵認真聽了一會兒,才發覺他并不像作假的樣子,聽着這幾近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忍不住往前探頭看去。
成嚣手扶着牆,還沒完全緩過來,整個人癱靠在牆上,半阖上眼,沉沉地喘着氣。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酸氣,并不是那麼好聞。
梁晴曲起手指,掩住鼻子,淡淡地往地上掠過一眼,視線卻忽然頓住。
成嚣剛才吐過一遍,胃裡的東西都已經吐空了,現在隻能幹嘔吐出一些殘積的液體,月光如水,灑在地面,那抹濕地上的鮮紅格外顯眼。
梁晴側頭看去,成嚣閉着眼睛,眉頭始終緊着,微張的嘴唇不時輕微地動幾下。她不确定剛才是不是看錯了,就蹲下身去仔細辨别,額前的頭發随着她的動作滑下,梁晴凝神看清楚了,那紅色是血絲無疑。
梁晴盯着那灘濕迹看了幾秒,聽着成嚣越來越低的喘氣聲,她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扯他的胳膊,成嚣張開眼,睨眼看去,輕聲問了一句:“幹什麼?”
梁晴拉着成嚣的胳膊,沒看他:“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