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嚣一直僵硬着身體沒有動,他舉着的手也沒有動,還能感覺到手掌底下她眼皮跳動的幅度。
窗戶又被風吹得敞開了,冷風伴着斜雨飄灑進來,近窗的那片地闆又濕了一片。淋漓的水光映着窗外烏漆漆的天空,分明隔得很遠,卻又好像近在咫尺。
風雨拍打在窗台上的動靜在寂靜的屋裡顯得格外響亮,成嚣瞥過去一眼,隻兩秒,又移回視線,落到面前的人身上。
她有些過于安靜了。
不過成嚣還是橫着手臂沒有動,他平靜地垂着眼眸看着她,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手心那陣洶湧的濕意早已經停止,身前的人卻忽然往前倒去,一頭栽進了他懷裡。
成嚣下意識擡手攬住梁晴的肩,防止她往旁邊摔滑,他剛扶穩她,她搭在他手背的手慣性地滑下來,他拿下蓋住她眼睛的手,低下頭,歪着腦袋看向她,她始終閉着眼睛,兩排眼睫毛被淚水粘合在一起,卻又根根分明,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幹透,燈光一照,瑩潤又白淨。
跟個易碎的瓷娃娃似的。
成嚣一頓,倒是沒料到她哭着哭着就這麼睡着了。
梁晴整個人靠在他的胸膛,她鼻間的氣息帶着微微的熱意,隔着輕薄的背心噴灑在他的胸口,呼吸逐漸趨于平緩。
成嚣感覺胸口那塊地方有點癢,卻還是沒有叫醒她,看着她眼底濃重的黑眼圈,他覺得她很久都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她看上去太累了。
烏青的臉色帶着顯而易見的憔悴,她清醒的時候看着沒那麼明顯,此時閉着眼睛才顯出幾絲疲态的破碎感。
人在極度疲憊的時候,情緒總是會變得異常敏感。她這麼哭着發洩一通後,反而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自然而然也就這麼睡着了。
成嚣放慢動作,打橫抱起她,他不着痕迹地掂了掂她的重量,果然還是意料之中的那樣輕,輕得沒什麼分量。
成嚣抱着梁晴走向卧室,輕手輕腳把她放到床上,然後給她把鞋子脫了,又替她蓋好薄被,再扭頭看去,梁晴仍然閉着眼睛,并沒有被驚醒。
頭頂的燈光傾灑在屋裡,他的影子恰好遮蓋了她的臉龐,明明沒什麼稀奇的,但成嚣看着看着,莫名就移不開眼了。
雨停了,天地都靜了。
屋裡也很靜,成嚣站到腿微微僵了,才蹲下身,燈光照在她白淨的臉上,隐約還能看見那幾道已經幹涸的淚痕。
成嚣蹲在床邊,默默地看着梁晴,她的睡顔比平時少了幾分淩厲倔強,多了幾分恬靜安然,一張小臉映着光照,竟還不自覺顯出幾分溫柔的神态,隻是她的眉頭始終微微收緊,像是睡得并不安穩的樣子,也給她的面容增添了淡淡的愁緒。
看了許久,成嚣伸出手指,輕觸到她的眉尖,順着眉形的走向,一點一點地撫平她不平的眼眉,他手下的動作很輕很緩,卻還是驚動了梁晴,她嘤咛一聲,翻了個身面向成嚣,手跟着往臉上落下來,跟趕蚊子似的揮了幾下。
成嚣反應極快地抽回手,下意識屏住呼吸,在等她睜眼的間隙裡,腦子裡閃過無數應對的理由,不過梁晴隻是用手随意抹抹額頭,她沒有睜開眼,也沒有醒來,就這麼接着睡過去了。
成嚣不自覺松下一口氣,卻又忍不住想,她怎麼這麼不設防,在一個陌生男人的家裡,還能睡得這麼熟,真是一點戒備心都沒有。
心裡數落了梁晴半天,眼睛卻始終都盯着床上酣睡的人,沒有月光,隻有窗外的夜色窺見了他眼裡隐隐泛起的溫柔。
這一刻的時間好像都慢了下來,猶如一條無聲蔓延的長河,靜靜流淌過每一分每一秒。
隻有在這種夜深人靜,不為人知的時刻,他才能卸下所有的僞裝,展露白天不能見光的真實情緒。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她,又好像不止是在看着她。
到了後半夜,成嚣的意識漸漸變得恍惚,他終于還是沒忍住湧上來的困意,緩緩阖上了眼,趴在床頭睡着了。
或許是因為今晚梁晴說的話流的淚,也或許是成嚣閉眼前回想起的那段湮沒無聞的記憶。
他夢到了許久都沒見到的梁山。
說來也奇怪,哪怕在夢裡,成嚣竟還能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個夢。可能是因為夢裡那個沖成嚣淡笑的人,分明就站在眼前,可每當成嚣一伸手,他就如泡沫一般随風消散了。
他沒有留下一句話,隻是淡淡沖成嚣笑着,然後欣慰地點了點頭。
有過之前的教訓,成嚣這次學乖了,他沒有伸手,也沒有張口,隻是靜靜看着,仿佛自己是個徹底的局外人,旁觀着夢裡發生的一切。
夢裡的時間是交錯的,畫面也是混亂的。
前一刻成嚣還置身在陽光明媚的寬敞街道,不到一秒的功夫,轉眼間他就掉落到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他仰頭看着漆黑一團的天空,心底暗想,究竟要到什麼時候這天才會亮呢?
自然沒有人回答他。
成嚣也不執着,他往前走去,推開黑暗中離得最近的那一扇門,門開了,成嚣緩緩走進去,裡面仍是晦暗的,卻又似乎與門外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不同,這門裡的空間并不是一絲光亮全無,而是有一點微弱的光芒在閃爍着,成嚣朝着那抹暗淡的熒光走去,在下一刻,就聽到了昏黑之中有人說話的聲音。
“怎麼點了蠟燭不許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