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燈光灑在賀彥平的頭頂上，讓梁晴産生了一瞬間的恍惚。

不過片刻，她收斂起思緒，随後牽起嘴角，露出淺淡的笑容，喊了一聲：“賀叔。”

賀彥平笑呵呵地說：“你回來得剛剛好，菜都炒好了，就等你一起吃了。”

賀彥平側身給梁晴讓出一條路，梁晴走進屋，賀彥平順手關上了門。

梁晴把手裡的單肩包挂在牆邊的挂鈎上，抿了抿發幹的唇線，說：“不用等我也沒關系的。”

賀彥平說：“那怎麼行，飯就是要一起吃才香嘛！”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玄關，梁晴看着桌上擺的幾個家常菜，有她喜歡吃的，也有他喜歡吃的，都還冒着熱氣。

賀彥平走到餐桌邊把洗幹淨的碗筷一一擺好，邊對梁晴說：“小晴你先去洗個手，準備吃飯。”

恰好楊巧珍從廚房端着湯走出來，賀彥平餘光裡瞄到，急忙放下手裡沒擺完的碗筷，接過她手裡的湯碗，楊巧珍沒留神，手裡忽然一輕，她瞪他一眼，“你也不怕被燙着！”

賀彥平笑呵呵地說：“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燙。”

楊巧珍沒好氣地瞪着他，賀彥平還是那副好脾氣的模樣，笑眯眯的。

梁晴挪開眼，沒再往下聽，她往衛生間走去，關上門，擰開水龍頭，清水嘩嘩往下流，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很響。

她擡眼看向鏡子裡平靜的自己，就這麼盯着自己看了一會兒，才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然後輕輕牽起兩邊的嘴角。

等到臉上的表情保持得差不多定型了，梁晴才把手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洗，也許是秋天到了的緣故，水變得格外沁涼，她往手上擠了點洗手液，慢條斯理地把雙手來回地搓洗了好幾遍之後，再沖洗掉手上濕滑的泡沫，才關了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後走了出去。

走到餐桌前，賀彥平已經坐在了餐桌邊，他把手裡那碗冒着熱氣的米飯放在梁晴常坐的位置上，對她說：“快來吃吧，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梁晴隔着飯桌看着手裡還在忙活的賀彥平，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應了一聲，邁了幾步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在賀彥平的對面。

楊巧珍從廚房端着兩碗盛好的米飯出來，一碗遞給賀彥平，一碗放在自己桌前。賀彥平順手接過米飯，自然地把手裡的一雙筷子擺在楊巧珍的飯碗邊緣。

楊巧珍解開圍裙，順手搭在椅子上，坐在賀彥平身旁。

桌上的菜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都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隻不過因為變成了三個人吃飯，就多加了幾道菜。

賀彥平沖梁晴笑了笑：“吃飯吃飯。”

“恩。”梁晴拿起手邊的筷子，扒了幾口米飯。

楊巧珍見她悶頭吃飯，和賀彥平對視一眼，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告知她：“我和你賀叔今天領證了。”

梁晴手裡扒飯的動作慢下來，她緩緩咽下嘴裡的米飯，擡頭看向楊巧珍，說：“挺好的。”

屋裡靜了一瞬。

楊巧珍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女兒，眼睛都沒眨一下地看着她。

梁晴彎了彎眼睛，對她笑着說：“真的。”

賀彥平為人敦厚憨實，脾氣和心腸都很軟。楊巧珍跟他在一起，總是他包容更多一點，更重要的是，他是事事以她為先的。

賀彥平這麼喜歡她，會把她捧在心上好好呵護的。

梁晴真的覺得挺好的。

楊巧珍深深地看着梁晴，執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到梁晴碗裡，“多吃點菜，你最近又瘦了不少。”

梁晴沖她笑了笑，夾起碗裡的那塊肉，咬下半塊，就着碗裡的飯，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賀彥平瞥到楊巧珍不自覺黯淡下來的眼神，桌底下的右手悄悄伸出去，放在她的手上，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

家裡很久沒有三個人一起吃飯的場景了，席間賀彥平一直樂呵呵地調節氣氛，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一頓飯的時間過去得很快。

吃完飯，楊巧珍跟賀彥平一起離開了。

梁晴站在窗邊，垂下眼默默看着樓下他們離開的身影。

楊巧珍似乎沒看清路，腳下踉跄了一下，賀彥平連忙用手扶穩她，他們相互依偎着對方，在路燈下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小道路口的盡頭。

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梁晴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到了相濡以沫這個詞。

因為他們彼此攙扶離開的背影，很像一對平常的夫妻。

不知過了多久，梁晴挪開視線，她回望屋子裡沒有任何變化的家具擺設，從來沒有覺得家裡這麼安靜過。

梁晴回了卧室，從抽屜裡拿出梁山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眼睛都有點發澀了，梁晴才伸出手，用拇指撫了撫梁山眼角細長的笑紋，她輕聲問：“爸爸，你在那邊會不會覺得寂寞呢？”

屋裡靜悄悄的。

梁晴也不在意，她看着照片上的人，繼續說：“你以前總告訴我，人要有自己的堅守，不管遇到了什麼樣的困難，都不能放棄自己心底的那份堅持。那時候我還小，不明白你話裡的含義，現在，我好像有些懂了。可我身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告訴我，這份堅持沒有必要，也不值得。好像這個世界其實并不需要那些真相的存在，可是如果世界連真相都不需要了，那這個世界到底需要什麼呢？你知道麼，爸爸？”

照片上的人隻是安靜地回望着她。

梁晴看着梁山明亮的眼睛，像是忽然找到了傾訴的出口，她想到什麼就慢慢地叙述出來：“我有一個同事，唔……現在算是前同事了吧，我能感覺到，他一開始的初心真的是為了挖掘很多湮沒無音的真相，但其實好像沒有人在意，或者說，多數人都對此漠不關心。他堅持了一段時間，卻因為很多外在的因素，不得不放棄。”

梁晴将最近發生的事，遇到的人一點一點地串聯起來，冥冥之中有種奇異的預感。這些事就像東一根西一根斷了幾截的藤蔓，看似毫不相幹，但她總覺得，如果順着其中一條藤蔓細細摸過去，就會牽扯出藏在地底下更多盤根錯節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