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好好倆孩子,怎麼給凍成這樣。”李姨接過東西,看得心疼,又給兩人換了杯熱水,“下次還是坐車過來,走路怎麼都得二十來分鐘,這天多冷,等天氣暖點你倆再走也不遲。”
“李姨,喬阿姨呢?”
聽聞這話,李姨歎了口氣,“夫人在樓上呢,說客廳太空曠了,坐不住。”
“那我上去看看。”張慶渝動動僵硬的腿,覺得暖和了,才把圍巾取下來,又脫掉大衣,遞給李姨,“今天喬阿姨吃飯了嗎?”
李姨搖搖頭,“沒,說吃不下,張小少爺,您去勸勸,我怎麼也勸不住。”
“孟叔叔呢?”
“在後院釣魚呢,聽說你要來,拿着魚竿就出去了。”
“包子,你跟着李姨去看孟叔叔釣魚去,我去看看喬阿姨,”張慶渝蹲下啦,與坐着的小包子平視,“好不好?”
“好,但是我還得加一件衣服。”
張慶渝端了盤糕點上樓。
樓上的房間好些為了透透氣,都大開着,張慶渝淺淺掃了一眼,沒看見喬知春人,張慶渝停在孟铎的房間前,那扇灰色的門緊閉着,與周圍通透的開闊的空間格格不入,張慶渝調整了好幾次呼吸,才終于鼓起勇氣推開門。房間裡沒開燈,靠夕陽透進來的光照亮,張慶渝一眼看到坐在落地窗前的喬知春,聽到聲響,喬知春才回頭。
“慶渝來啦。”
“嗯,”張慶渝放下糕點,“二姨做的,孟阿姨您嘗嘗,可好吃了。”
“诶,既然慶渝都說好吃,那一定好吃。”喬知春從躺椅裡稍微直起身,拿起糕點啃了口,“不錯,你二姨的手藝真的越來越好了。”
“畢竟您手下教出來的徒弟,那能不好嗎?”
“我現在不行啦!”喬知春視線望向遠處的湖,兩大一小的身影尤其溫馨,她微眯着眼,仿佛陷入回憶,“小包子也來了,真好,真好啊。”
“他念叨了好久呢,早就想過來了,本來是說晚上過來的,小包子坐不住,我也閑着,就帶他先過來了,一會兒您仔細看看,他可是長高了好一截。”
“早上傾墨那孩子也過來了,還拿了不少禮物。”
張慶渝聽見這話,瞬間警覺,“她沒鬧事吧?”
“沒呢,”喬知春拍拍張慶渝的手背,“就是拉着我東一句孟铎,西一句孟铎,你說我都這麼久沒見過小铎了,我實在回答不上來,就胡扯了幾句,打發傾墨走了,走的時候是有點不開心,那孩子向來對孟铎有心,實在是對不住。”
“趙傾墨就是被我叔寵壞了,您别管她,她有心,孟铎還看不上呢。”面對張慶渝如此直白的吐槽,喬知春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可小心這話被你叔聽見,非得揍你。”
“哎喲喬阿姨,我就小聲吐槽,您遇到我叔可别說。”張慶渝頭伏在喬知春肩上,還撒了個嬌。
“慶渝。”
“嗯,我在。”
“我前段時間跟你孟叔叔商量着,給孟铎立個衣冠冢,你看怎麼樣?”
張慶渝猛地收了笑容,從喬知春肩上擡頭,坐直身體,他聽見喬知春繼續說到,“我和你孟叔叔都覺得,你從小跟孟铎一起長大,形影不離,最是了解孟铎喜歡什麼,你空了給挑挑,跟着衣冠冢一起葬了吧。”
孟铎可能已經死了。
過去半年警察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這句,張慶渝聽不得,在警局裡鬧了好幾次之後,為了讓大家安心,他終于學會了向外界展示出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的姿态,事實上隻有徐芮及孟逍夫婦知道,那顆孟铎已經死了的種子,被張慶渝深埋在心裡,别人提不得,碰不得。
這次張慶渝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靜,那麼幾個已知孟铎失蹤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接受了孟铎已經死去的事實,張慶渝突然有點害怕,他怕自己也接受了這個事實,最終在時光流逝下逐漸放棄尋找孟铎,那麼孟铎就真的一點生還的希望都沒有了。
張慶渝沒回話,喬知春也沒催,遠處孟逍釣上了一條大魚,濺起的水花在夕陽下發出光輝,裹得像個球一樣的小包子在旁邊高興得直鼓掌。
“喬阿姨,可不可以,再等等我,”張慶渝幾乎是咬着牙才說出這句話,語氣中帶着迫切的真摯的懇求,他眼眶逐漸變紅,“我已經動用我和我爸能用的所有人脈和資源去找了,我不想放棄。”
“我也在找,你孟叔叔也在找,可是這大半年,孟铎沒有消費記錄,沒有出行記錄,沒有通話記錄,那些充斥了茫茫人海的監控我整日整日地看,始終找不到我想找的那張臉,慶渝啊,慶渝啊······”
喬知春最後也沒狠下心來拒絕張慶渝,這個如自己親生兒子般的孩子,她又怎麼忍心拒絕。
夕陽徹底落下時,徐芮夫婦和徐嘉才到,還帶了不少煙花,飯桌上喬知春和孟逍看起來都比平常高興不少。
張靈澤還慫恿着孟逍喝了好幾口酒。
“爸,您悠着點,一會兒孟叔叔醉了,得您幫着照顧啊。”張慶渝實在是看不下去,出聲勸了幾句。
“你這可有點小看你孟叔叔了,”張慶澤把手搭在孟逍肩上拍了兩下,十分驕傲地說到,“大學時候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
“老趙,我可比不過你。”孟逍擺擺手,對張慶渝說,“你爸才是真的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那個,我就是你的徒弟,你說一隻能喝的狼哪兒能教出一杯倒的羊,慶渝你不要擔心。”
張慶渝聽着這兩位長輩在飯桌上商業互吹,默默吃了一大口魚。
相較于孟逍和張靈澤那邊,張慶渝這邊就顯得平和很多。
“媽媽,大姨,喬阿姨,我下午看書了,看了好久,還買了好多呢!”小包子一臉快誇我的表情,幾個大人看得開心,紛紛誇獎。
“慶渝哥哥也看書了,你們也快誇誇他。”
對于小包子這種一碗水端平的行為,張慶渝已經見怪不怪。
“難得你還能翻開本書,”徐嘉揶揄到,看什麼了。
“在人間,”張慶渝答到,随即又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多問了句,“媽媽,您認識陳淑華老師嗎?”
“咦?”徐嘉轉頭,“是在人間的作者是吧,你姨丈認識,之前我跟着你姨丈去參加他那個作家交流會的時候,見過幾次,不過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這不是今天看了陳淑華老師的書嘛,就問問。”
“聽說去年生病去世了,是真的嗎?”喬知春插了一句。
“嗯,說是癌症。”
“果真是世事無常。”
喬知春歎了口氣,張慶渝怕喬知春又想到孟铎,趕緊打圓場,“哎呀哎呀收收收,聊點開心的,包子是不是明天該上學了。”
包子本來笑着的臉瞬間垮下來,“慶渝哥哥,這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換一個。”
“喲,你不是最愛上學的嗎?”
“他那學校每周都有手工課,包子不喜歡做手工,每次一有手工課就想請假。”徐嘉笑着解釋,又對着包子說到,“小包子,咱們不能因小失大,讨厭的手工課隻有一節,但是喜歡的課有好多是不是。”
“好吧。”小包子還是悶悶不樂,幾個大人哄了好一陣才哄好。
晚飯後包子抱了一盒小煙花就跑了出去,張慶渝拿着東西跟着,幾個大人讓傭人拿了東西,才慢悠悠地到達湖邊,這會兒張慶渝和包子已經把小煙花放起來,湖邊早早就讓人準備了帳篷,小燈串和火爐等東西,大人們被這靈動溫馨的的畫面感染,也拿了煙花放,在一片煙火聲中,張慶渝湊徐嘉旁邊,悄悄問到,“二姨,陳淑華老師的墓在哪兒呀,我想去祭拜一下。”
徐嘉也沒多想,“就在中心陵園,離這會兒還有段距離呢。”
得到想要的答案,張慶渝又去和包子玩起來,幾人玩到大半夜才各回各家,晚上張慶渝躺在床上,視線落到桌上的那本書上,他突然想起去年孟铎在家一心求死的樣子,到處都是血,即使出院之後,也一直在吃藥治療,這本突然出現在他生活裡的書,好像在提醒張慶渝,孟铎的抑郁症從來沒有徹底好過,換言之,孟铎可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已經死去了。
張慶渝陷進被子中閉上眼,不願意再去想。
第二天一大早張慶渝就出了門,先去了花店買了一大把黃白的菊花,才驅車駛向中心陵園,到的時候不過早上九點多,墓園沒什麼人,他打聽了陳淑華的位置,走過去,果然見着墓碑上有陳淑華的照片。張慶渝環視了下四周,墓地位于高處,四周種了幾顆松樹,等太陽高照的時候,又正好能讓目的在陰影中,卻又不遮擋早晚的陽光。
張慶渝突然有種重新見到故人的欣喜。
“淑華老師,您這塊地的位置,還真的不錯。”張慶渝把花放到墓碑前,拜了一拜,末了又歎口氣,“我不愛看書,不了解你們知識分子的圈子,之前沒把您認出來,還給您買了本頭痛的外文小說,是我的錯。”
頓了一下,張慶渝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他在墓碑前盤腿坐下,像是面對着一個老朋友,“那天偶然翻到了您的書,這才知道您過世的消息,就想着來祭拜。在醫院本想和您當面道謝,但那天我最好的朋友生病了,是抑郁症,我想趕緊帶他去檢查,就沒等您回來,這個還要請您原諒一下,”
大概一分鐘的沉默後,張慶渝繼續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和您說說我朋友的事,如果介意,您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其實您也見過他,就生病的那個。其實入院那天晚上,我本來剛從别的地方出差回來,帶回了不少好消息……”
張慶渝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像是把所有的回憶,痛苦,悲痛,都化作壓抑的平靜的話語,認真地說出來,他說得太認真,以至于忽略了時間和在他旁邊抱着花站了很久的女人。
因為一直盤腿的緣故,張慶渝站起來時,隻覺得雙腿發麻,他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什麼,一隻柔軟又帶有力量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陳玉沒想着這麼早就有人來祭拜,她遠遠地看着坐在母親墓碑前的男人,一開始以為是母親的粉絲,靠近了,卻聽見那男人一直在對着墓碑說話,說話内容和母親并沒有太大關系,她無意偷聽男人說話,又不好打擾,隻得抱着花站在旁邊,豈料這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
“沒事吧?”她看男人要摔倒,趕緊伸了手扶持一把。
“沒事沒事。”張慶渝緩了下,站直了,“謝謝啊。”
陳玉這才看清男人的模樣,濃眉大眼,高鼻梁,頭發微卷,在太陽下微微發黃,她内心尋思母親何時有這麼年輕好看的朋友,轉念一想,因為是母親,又覺得正常起來,不過出于保險,她還是試探性地問了下。
“您是我母親的……朋友?”
“母親?”張慶渝愣了下,“您是陳淑華老師的女兒?”得到肯定的點頭後,張慶渝才繼續道,“之前得到過陳淑華老師的幫助,所以來祭拜下。”
陳玉隻以為是母親的哪位學生來拜謝恩師,便沒有再多問,她把手裡的花放在墓碑前,拜了一拜。張慶渝在旁邊看着,末了,才道,“陳淑華老師……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玉這才發覺出異常,“您不是母親的學生?”
張慶渝一愣,尚未解釋,就聽得陳玉道,“抱歉啊,我以為您是母親的學生。”
“不是,和陳淑華老師僅有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怎麼想着來祭拜了,”陳玉笑笑,往前走了幾步,“你還要待嗎,我們可以邊走邊說。”
“嗯……好。”張慶渝跟上陳玉,“你能給我講講陳淑華老師嗎?”
陳玉想了想,開口道。
“我一直是覺得吧,能遇到我母親這個人,就是極其幸運了,這不是自誇,我從沒見過有那麼一個女人,可愛,優雅,博學,睿智,又不古闆,”陳玉腳步慢下來,她思考着,仿佛陷入了回憶,“一開始我母親隻是把自己心裡想的東西寫下來,沒想到火了,有出版社聯系她,之後是一本接一本傳遍各地的書,她的靈感源源不盡,那些書我都看過,作為一個客觀的讀者而言,天馬行空又思維缜密,後來她開始全國各地跑,随便選一個地方,租個房子待一段時間,說是獲取靈感,也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給我說,寫不出來書了,我以為她會放棄,會低落,結果隔幾分鐘就看到了她發在群裡的旅遊照。她好像不會被任何事情困住,卻又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很好。”
兩人走到墓園門口,陳玉止步。
“那今天先到這兒?有機會我可以給你講講我媽媽别的故事。”她紮着高馬尾,渾身是素淨的顔色,大衣的衣擺随着陳玉的走動,輕輕動起來,給這個溫婉的姑娘增添了幾分活潑,轉身的時候,張慶渝想到了在森林裡奔跑的小鹿。
他突然心髒加快了一下。
“如果有機會,”張慶渝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可以聽聽你的故事嗎?”
陳玉看着張慶渝認真的樣子,心中那根弦被輕輕撥動,她還沒回答,又聽見張慶渝道,“方便加個微信嗎?想和你認識下。”
陳玉噗呲一聲笑出來,“可以。”
兩人加完了微信,陳玉才正色起來,她伸出手,“那我們就算認識了?你好,我叫陳玉。”
張慶渝大方回握,“你好,我叫張慶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