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錦剛夾起來的肉被吓得抖落在了盤子裡。白晝已經被吓過一次,這會兒心态倒是平和了,她舌尖抵了抵臉頰,放開孟铎的手,身體往後靠,擡頭看着因為得到解放瞬間遠離自己一米的孟铎。
白晝神色平靜,聲音也平靜,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手背青筋暴起,整隻手也止不住顫抖。
“我很想你。”
空氣安靜了十來秒,就在白晝都以為孟铎不會再有反應的時候,她聽見孟铎輕嗤一聲,轉身便往回走,仿佛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離譜得連一句回應的話都不願意給白晝。
那一瞬間白晝就知道孟铎把自己劃到了神經病那一系列裡。
雖然這個分類也沒什麼毛病,但以前白晝習慣了孟铎事事回應,這會兒看到孟铎這種輕蔑的态度,即使内心知道現在的孟铎不是以前的孟铎了,内心還是莫名地悲傷,當然,同時也很讓人來氣。
椅子被她弄出刺啦一聲響,白晝大步往後走,路過孟铎時還故意側了下肩膀,撞得孟铎一個踉跄。
有種被精神病傳染的無所畏懼。
不過回到房間白晝便冷靜下來,她一邊懊惱一邊心疼,心想自己跟孟铎置什麼氣,現在她對孟铎來說不過是個陌生人,還是個腦子有問題的陌生人,白晝深吸一口氣,推門出去便遇上老神在在往回走的孟铎。
孟铎神色平靜,隻掃了她一眼,壓根沒把白晝放在心上。
白晝心想這真是天道好輪回。
“剛剛撞到你了你好意思,腿突然瘸了一下。”
她先一步擋在孟铎門前,幫孟铎打開門,孟铎頓住腳,垂眸看着白晝,依舊是那種居高臨下的不屑的表情,顯然并不相信白晝的話。
“你就當我腦子有問題,必須要天天想你。”
“不用當。”
孟铎繞過白晝往房間裡走,自顧自往床上一趟,“勞煩白小姐出去帶上門。”
“我不出去。”
白小姐拉過椅子,頭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地盯着孟铎,大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撒潑氣勢。
一場無聲的拉距又在兩人之間展開,孟铎把被子往頭上一蓋,徹底不說話了,但白晝顯然沒準備安靜下來。
“孟铎,你真的睡了嘛?”
“孟铎,我知道你沒睡,你起來跟我說說話。”
“孟铎,你平常都不出門的嘛,我來這麼久了我都沒遇見過你。”
“孟铎······”
孟铎聽着白晝絮絮叨叨的話語,竟真的沉沉睡過去,而且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時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亮了這個不大的房間,孟铎環視一圈,确認白晝沒在才起身洗漱,待他從衛生間出來,卻看見白晝正啃着個包子坐在桌前。
“孟铎,吃飯!”
孟铎沒說話,絲毫不理會白晝,又躺回床上用被子捂着頭,眼不見心不煩。
但下一秒他身上的被子就被掀開。
“孟铎,别睡啦!起來吃飯。”
孟铎不知道為什麼白晝對讓他吃飯有這麼大的執念,他從白晝手裡奪回被子,眼角狂跳,咬牙切齒回應,“不吃。”
“不行,你必須吃,你不吃我就跟你一起躺着了。”
孟铎毫不懷疑白晝真的能幹出這事,思忖幾秒,他翻身坐起,接過白晝遞過來的包子。
“這才乖嘛!”
孟铎:······逗狗呢?
包子還是熱的,孟铎咬了一小口,皮薄肉多,味道很好,再一看白晝手裡那個,餡裡都是綠油油的菜,孟铎猶豫了一瞬,拿出自己咬過的這個,把剩餘那個包子遞給白晝,“你吃吧,我吃一個就行。”
“你吃你吃,我不愛吃肉。”
孟铎沒勉強,兩人和平地吃完一頓飯,吃完飯白晝本想拽着孟铎下樓散步,但鑒于孟铎頭一天的逃藥行為,他的活動區域被限制在大樓裡,白晝便拉着孟铎與田錦下圍棋。
一開始田錦還有點怕孟铎,但下着下着,她便沉溺在棋局裡,右手不自覺地把玩着一個絨球玩偶,以前跟白晝下棋時,她隻會把玩偶小心地放到一旁,據田錦自己說是最好的朋友送的禮物。
孟铎則弓着身子,安安靜靜坐着,要不是有一隻手在動,白晝真的會以為這是個人形塑料模特。
這一局下了兩小時之久,最後田錦險勝。
“哥哥,你很厲害!我真的很久沒有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了!”
田錦誇贊得毫不吝啬,孟铎依舊闆着那張臉,仿佛完成任務般讓出位置,“見笑,你更厲害。”
白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田錦厲害,但不知道孟铎也這麼厲害,白晝内心暗暗咋舌,孟铎,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換成白晝後田錦就沒有那麼嚴肅了,邊教學還能邊閑聊,“哥哥,我突然覺得你當我好朋友的老師真的很合适,你們下棋時都是攻勢猛烈,落子迅速,但你比我朋友準确率高,我跟白晝姐姐就是保守派,主守,再找機會攻。”
當老師這個評價真的已經是極大的贊賞了。
白晝附和着田錦誇完孟铎,轉頭呢喃,“不過我覺得我攻勢挺猛的呀······”
“姐姐,又下錯了。”
白晝:······行吧我收回剛剛說的話。
“哥哥,你是因為什麼住院的呀?”
這次孟铎明顯猶豫了一下,把頭偏向一旁,像是在強忍着。
“抑郁症。”
“真巧!我是雙相加抑郁症,白晝姐姐是應激障礙。”
白晝覺得精神病人聚在一起交流病情的畫面着實有幾分詭異,她打着哈哈,“來來來繼續下棋。”
孟铎沒再說話,垂下眼眸,也沒有再看兩人的棋局。白晝和田錦對視一眼,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反應過來,孟铎發病了。
白晝一把拽住孟铎,而孟铎一反常态,沒有掙紮,也沒有讓白晝放開,隻是垂着頭安靜地坐着。
一陣折騰後,孟铎一覺睡到下午,夢中他好像陷入海底,耳朵悶悶的,隻聽見有個聲音一直在叫他,“孟铎,孟铎,孟铎······”
夢裡全是是海水黏膩的濕潤感,鼻腔也滿是腥臭,像極了死去多天後腐爛的魚。
讓人忍不住反胃。
在嘔吐感上來的瞬間,即使腦子沒完全清醒,孟铎也下意識地傾身到床外,然後······吐了白晝一身。
難聞的氣味飄散在房間。
孟铎撐起身體,垂着頭找拖鞋,準備下床清洗,畢竟反應再快,身上也難免沾到一些。
還有些模糊的視線内,滿地的嘔吐物中間,露出一雙灰白相間的涼鞋。
孟铎猛地擡頭。
白晝沒想到這樣的變故,瞪着眼睛愣在原地半晌,孟铎與白晝驚詫的眸子對上,視線往下,嘔吐物沾濕了白晝衣褲,而衣袖上的那些正以緩慢的惡心的速度,流過白晝手指又淅淅瀝瀝地低落在地上。
他瞬間白了臉。
沒人願意把自己的不堪展現在别人面前,曾經是天之驕子的孟铎同樣,除了醫生和護士,即使是與孟铎最要好的張慶渝,也沒有見過孟铎這般狼狽的樣子。
孟铎渾身顫栗起來,他不可控地往後縮了縮,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似乎這樣能減少一點羞恥。
眼見着孟铎的手背青筋暴起,白晝終于回神,她下意識想去安慰孟铎,滿身的污漬讓她覺得又不太合适,思考片刻,白晝鑽進了孟铎的衛生間,把腳簡單沖洗幹淨了,又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穿着件小吊帶跑回自己房間,迅速換了套衣服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還不忘從自己房間順了塊幹淨的毛巾和一包濕紙巾。
孟铎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沒動,,明明是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這會兒縮在角落裡,竟讓白晝覺得瘦弱又無助。她内心默默歎了口氣,爬上床掰開孟铎的手。
“孟铎,放松,我給你擦擦。”
孟铎雙眸通紅,他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女人,那雙眼睛圓圓的,睫毛也很長,黑白分明的眼眶裡充滿了心疼。
不似醫生那樣的惋惜,也不似部分護士處理嘔吐物時那樣的嫌惡,而是心疼。
但那種心疼又不是因為可憐,具體是什麼,孟铎不得而知。
他忽然有些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孟铎垂下眸子,拿過白晝手裡的濕紙巾,“我自己來吧。”
白晝一愣,“行。”
她翻身下床,想去叫人來收拾殘局,走了兩步卻又擔心孟铎會不會不想讓人看到他這個樣子,白晝張了張嘴,小心詢問,“我可以叫護士過來收拾嗎?”
孟铎擦拭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白晝叫人回來時孟铎已經換完衣服,幾人費了點勁才把房間收拾幹淨,白晝把窗戶開到最大,方便散味。
“房間裡還有點味道,你要介意的話,去休息廳坐一會兒?或者去我房間也行。”
孟铎思考片刻,擡腳走向休息廳。
白晝内心感慨真是難啃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