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铎最終也沒買上飯,他在醫院門口站了會兒,起身往回走,不過走至住院部卻沒有上去。
幾米開外的長椅上,靠着不久前才跟他吵過架的那個人。
那人閉着眼仰着頭,任由陽光落到臉上。孟铎垂眸,拳頭緊了又緊,才鼓起勇氣走過去。
白晝睫毛顫了顫,她睜開眼,仰視着面前的人,一瞬間委屈又緊張的情緒占據大腦。白晝坐直身體,整個人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些,給孟铎留出位置來。
孟铎坐下時,白晝隐約聞到一絲煙味。她張嘴欲詢問,卻又驚覺現在的自己好像沒什麼立場,便噤了聲,低頭看着自己腳尖。
“那把匕首被踩折了,我找人重新給你做一把。”
白晝轉頭,帶着疑惑的眼睛眨了眨,半晌後她反應過來,又低下頭,“不用了,就是随便買的,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話一出口白晝便有些後悔,她還記得是因為什麼跟孟铎吵架,過了會兒她抿抿唇,别扭地補充了一句,“也可以重新做。”
“嗯。”這次孟铎答應得很快,兩人又安靜下來。
“你今天吃藥了嗎?”白晝沒看孟铎,仍然保持着低頭的姿勢,“治療發燒的藥。”
“沒有,我好得差不多了。”
如果能忽略那還啞的嗓子的話。
說出來孟铎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件事,他補充說到,“我回去就吃。”
又安靜了不知道多久。
“今天的事是我沖動了,對不起。”
白晝依舊沒擡頭,她鼻子又開始酸了,她想讓自己冷靜,話出口時卻又變了個味道,“有什麼對不起的。”
她很少用這種帶着小脾氣的語氣跟孟铎說話,在孟铎面前她總是樂觀的、積極的、穩重的,這樣久了,有時候她都會忘了自己隻是個曾經因為工作被罵就會難過得不行的人。
白晝突然意識到,某些方面她與孟铎在這段關系中的心态并沒有什麼不同。
都努力隐藏自己的不堪和懦弱,然後把向好的一面展示給對方。
“你發燒沒好,不能吹太多風,我們進去吧。”白晝率先站起來,她背微微弓着,眼睛仍舊發紅。
孟铎沒動,他擡頭看着白晝,“那我們算和好了嗎?”
白晝愣了幾秒鐘,這次沒有挪開視線,“孟铎,我不習慣事事求助别人,也不想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好,但我又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有安全感一些。”
她頓了頓,“結婚······太快了,我沒想過以後,這是實話。”
“白晝,我試着不去事事幹涉你,也不會再瞞你任何事情,以後遇事也會先跟你溝通,你能不能也試着依靠我,信任我,不要把我當别人。”
孟铎的眼裡帶着堅定,也帶着讓人悸動的幾分緊張,白晝莫名想到去年自己鼓起勇氣去找孟铎告白的時候,她心跳加速,盡量挺直後背,随後輕輕點了點頭。
孟铎沒有一秒猶豫地站起來,他小心牽起白晝的手,十指交扣,像對待失而複得的珍寶。
“我們進去吧。”
“好。”
兩人慢悠悠往回走,邊走孟铎邊解釋。
“基金會的事情,雖然是為了公益,但多少人出于真心多少人為了面子不得而知,你雖然有馮冀西做靠山,但她畢竟不是唯一主理人,捐款是最快讓大家接受你的方式了,所以我擅自做了主,”孟铎頓了頓,繼續說到,“還有抑郁症,之前發病的時候,會有軀體化反應,我會自殺,會嘔吐,會發瘋,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所以沒告訴你,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好像生病了,不正常了,是在去年四月份,也是一場同樣的病毒引起的發燒。”
“白晝,我承認我害怕了,害怕像之前一樣,病情加重,然後被迫住院,又一次經曆那種生死難測的人生。”
白晝不知道孟铎是什麼心情說完這些話的,因為他看起來依舊很冷靜,即使承認他自己害怕的時候,他的臉依舊是平淡的。
但白晝内心如海浪翻湧,她手指用力,有些喘不上氣。但她還是努力地平穩着呼吸,扯出一抹笑來,“都過去啦!以後肯定都好好的!”
這句話似乎花光了白晝所有的力氣,話音剛落她就覺得眼前一黑,随後耳邊隻剩下了嘈雜的聲音。
白晝什麼也看不見,但她卻感受到了孟铎劇烈的心跳,她無意識伸手,死死抓住孟铎胸前的衣服,像是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衣服又變得黏膩起來。
很快有人扯開了她的衣服,黏膩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觸感和劇烈的疼痛。
這一覺白晝依舊睡得很不安穩,醒來時牆上的時鐘指向四點,她搖搖頭,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暈倒的了,隻記得暈倒後身上一直很痛,手裡也一直抓着什麼。
她看着空空的手心出神。
門外有人在說話,白晝聽不太清,她擡頭,便看見孟铎從外面進來,大概是看見自己醒了,孟铎還明顯愣了下,随後加快腳步。
“怎麼坐起來了?”
孟铎胸前的衣服皺巴得很明顯。
白晝腦子緩了幾秒鐘才回答,“就······不知道怎麼又躺在這兒了。”
“你暈倒了,”孟铎沒有隐瞞,“低血糖,傷口也裂開了,我讓人送了些粥,你先吃點。”
白晝本想說又給孟铎找了麻煩,但她轉念一想中午的吵架,便選擇閉嘴,承了孟铎的好,“那一起吃吧!”
她正想下床,被孟铎一把按住,“别亂動了,我給你端過來。”
白晝眨眨眼,她總覺得和好之後的孟铎好像變得,霸道了些。
如果是以前,他應該會冷着臉扶着她下床,或者用商量的語氣說别亂動了好不好,她看着拿飯的孟铎,忽然覺得他多了幾分人氣。
保溫盒蓋子掀開的一瞬間,飯香撲鼻而來,白晝咽了咽口水,但還是保持理智,“我想先刷個牙······”
孟铎一頓,随即放下手裡的保溫盒。
“廁所裡洗漱用品都有,你不要急,别扯到傷口。”
洗漱完白晝覺得人都清爽了些,她揉揉臉,鏡子裡她臉色蒼白,病态十足。白晝默默歎口氣往外走,孟铎已經把飯菜放好,房間裡都是香味。
“過來。”
見白晝站在廁所門前沒動,孟铎走過去把人牽過來坐下,“怎麼站在那兒?”
白晝撐着頭,與孟铎對視,她眼眸彎彎,似在撒嬌又似在平靜地描述,“不知道,就覺得看着你,心情就變好了。”
孟铎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那你一直看着。”
“那不行,我還得吃飯,”白晝端起碗扒拉一大口,“從周五晚上以來的第一頓飯,我要感動哭了。”
米飯炖的香糯可口,中間夾雜了不少蝦仁碎,少量的胡椒提了些味道,讓飯不至于太過清淡,總之白晝對這個粥很滿意,非常滿意。
但吃着吃着,白晝忽然想到蘇燦。
孟铎顯然注意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怎麼了?”
白晝愣了愣,不知道該不該問,她眨眨眼,扒拉完最後一口飯,神色認真又帶着點小心翼翼地問到,“蘇燦怎麼樣了?”
孟铎神态自若地收拾碗筷,“他沒什麼事,不過是調查一些事情的時候被人鑽了空子。”
“那······那幾個人呢?”
孟铎把碗筷放進一旁的袋子裡,“沒死。”
白晝松了口氣,沒再繼續追問,孟铎的手落到她頭上揉了一把,語氣裡帶了幾分讨好,“别想了,都過去了。”
白晝猛地後退,龇牙咧嘴扯過旁邊的濕紙巾給孟铎擦手,“啊啊啊别碰我頭,太油了!”
孟铎後知後覺,卻沒嫌棄,他扯扯嘴角,等着白晝給自己擦幹淨手,白晝擡頭便與他滿是笑意的眸子對上。
“你還笑!”
孟铎臉上的笑止不住,他扶住白晝,“别動了,躺回去再休息會兒。”
身前的女孩兒終于老實地坐回床上,房間的窗簾仍然緊閉着,白晝盯着看了會兒,還沒開口,孟铎就已經上前,按下她旁邊的按鈕。
窗簾緩緩展開,絢爛的夕陽霎時鋪滿整個窗框。
白晝抿唇,視線落到窗外,“他們真的沒死嗎?”
“沒死,”孟铎仍舊沒有任何猶豫,他在白晝旁邊坐下,把人輕輕摟進懷裡,“白晝,我說了不會瞞你任何事情。”
那雙還有傷口的手死死拽着孟铎的衣角,聽到孟铎的話語時,才如被救活的人般狠狠松開。
“沒死就好。”
孟铎眼底發紅,他閉眼緩了緩,再睜開眼時,眼睛卻更紅了些,他正想安慰,卻聽見懷裡的人小聲說了句“我想回家”。
一如白晝第一次受傷的時候,那會兒白晝也是說想回家,回到那個小小的卻又充滿安全感的家。
“那我們收拾東西回去。”
孟铎沒有阻止,反而主動站起來,真的開始收拾東西,白晝眨眨眼,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真的回去嘛?”
“嗯,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孟铎認真的神色把白晝内心的無措瞬間化解,白晝拉住孟铎,阻止了他收拾東西的動作。
“我想去的地方多了,山河湖海,都想去看,咱兩哪兒有這麼多時間。”
“總會有時間的,”孟铎有些猜不透白晝此刻的心思,他出聲詢問,“還回家嗎?”
“醫生讓回嗎?”
“可以讓。”
白晝恍惚了下,她把手臂放在臉上遮住眼睛,說到,“真難得看到你這麼強硬的樣子。”
孟铎手一緊,“那你······”
“我喜歡,什麼樣子都喜歡。”
有時候最觸動人心的,就是這種樸素又突如其來的告白。孟铎看着床上那個脆弱的小小的人,心底顫動,空氣安靜得孟铎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越來越強烈。
一切都歸于沉寂時,孟铎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白晝,我們同居吧。”
白晝挪開手臂,眼睛因為被壓着,剛睜開還很模糊,她眨眨眼,周圍依舊看不真切,可她居然能準确地感受到孟铎的緊張,或許是孟铎的聲音太顫抖,又或許是其實白晝自己也很緊張。
這話其實跟“結婚吧”沒什麼本質的區别,但不幸的是,白晝把手臂搭在自己臉上沉思的那段時間内,同居是她能唯一想出來的不結婚但又能給到孟铎充足的安全感的方式,她沒想好,又意外地被孟铎主動提起。
眼前終于清晰,仿佛撥雲見霧。
晚上起風了,窗外嘩嘩作響,孟铎起身去關掉窗戶,然後轉身靠在窗邊沒有動彈,他眼眸垂着,仿佛在等待白晝的審判。
“通勤有點遠。”
孟铎擡眸,臉上的緊張逐漸消失,他抿抿唇,“不住山月一隅,城北有套别墅,我們住那兒,離你公司不算遠。”
“那你是不是通勤就遠了。”
“我不用在九點半前準時到。”
打工人白晝選擇閉嘴。她把被子一拉,整個人徹底躺下來,“我明天想遠程辦公,需求堆了十幾個。”
“很着急嗎?”
“嗯嗯,本來就是上個月未完成的需求,每周都被催。”
“好,但是别太累了。”
白晝差點被孟铎的善解人意感動到落淚,“那今天還回去嘛?”
“不回了,我明天去給你搬家,你在醫院再待一天。”
“這麼快就搬?”白晝詫異。
“嗯,我等不及了,”孟铎坐下來,捏着白晝的手把玩,“明天我要離開一天,晚上來接你,你在醫院好好待着,有事給我打電話。”
“放心吧,不會有啥事。”白晝拍拍胸脯保證。
鑒于白晝這次的行為,孟铎實在沒法完全放下心,于是第二天工作的時候,白晝不斷接到來自孟铎的騷擾電話,之前其實也會有,但大概考慮到白晝是在公司,所以會收斂一些,這次直接十分鐘一個無縫銜接,一個上午過去,白晝看着自己寥寥無幾的文檔字數,終于沒忍住。
“孟铎你不要給我打電話啦我真的沒事我的文檔一個上午才幾十個字再這樣下去我沒法寫的晚上還得加班。”
電話挂斷。
然後微信彈出來聊天消息。
孟铎:哦。
白晝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下午電話就安靜了很多,白晝咬牙奮戰幾小時,一邊電話會議一邊改文檔,終于在下班前把幾個需求的狀态改成了開發中,孟铎也沒閑着,打包好白晝的東西後又回到山月一隅,其實他沒什麼必要的東西,唯一想帶走的,不過是那一屋子滿滿的回憶而已。
孟铎推開房間門,房間裡幹幹淨淨的,窗邊擺放着新鮮的向日葵,房間的牆上挂滿了密密麻麻的照片,有白晝以前的,也有白晝跟他剛變回人那段時間的,周年慶時候的照片也不少,靠窗的書櫃上,安靜地放着白晝第一次遭遇危險時遺落的那個手機,他是個自私變态的窺探者,而這些窺探的證據,就要一一展現在白晝面前。
孟铎不想冒這個風險,卻又不得不那麼做,他不想再瞞白晝任何事情了。
手機震動。
孟铎回神,“怎麼了?”
“昭昭來看我了,聊到蘇燦的情況,我想去他病房看看。”
雖然是陳述句,但總有些小心翼翼詢問的意思,孟铎拇指摩挲手機側面,“去吧,就在下一層。”
“同意了嗎同意了嗎?”
許昭昭眨巴着眼睛。
“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