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門口站了會兒,其餘人才逐漸出來,到最後,唯獨缺了宋長盈。
宋長歌雙臂交叉抱住,對這樣的情況見怪不怪。
“我們這些兒孫常年在外,爸一定是思念成疾。”許久不見,左士蓮依舊是一股子綠茶味,宋長歌假裝沒聽見,往旁邊挪了兩步。
“嫂子倒是不用這麼含沙射影。”
說話的是宋冶沙的丈夫王為君,他正眼都沒給左士蓮,一雙狠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旁的宋越山。
但宋越山沒搭話,他神色是掩飾不住的緊張,仿佛在等待最後的宣判,王為君冷笑了聲,也不在意,宋越山于他而言沒有任何競争價值,他眸光暗了暗,看向幾米開外一直平靜的宋長歌。
孩子又不合時宜鬧起來,王為君眉頭皺起,低頭訓斥,“連個孩子都看不住,你還能做什麼!”
宋冶沙沒說一句話,隻低着頭哄孩子。
約摸十分鐘後,宋長盈滿面春色地走出來,連裝都不願意裝,宋越山見他這樣,臉上的緊張稍微散了些,接着他和左士蓮依次進去,兩人出來時同樣春風拂面,王為君進去的時間則短些,但他臉色并無太大變化,隻有宋冶沙出來時,神色低怆,眼睛通紅。
見衆人仿佛已經塵埃落地似的輕松時,宋長歌終于挪動腳步。
宋成海的眼眸沒有她出去時清晰了。
她也不願再耽擱時間,直接切入正題。
“蘇家當年的事是誰動的手腳?”
宋成海輕哼一聲,“那點禮節這麼多年還是沒學會。”
宋長歌身體微微後仰,“是我爸做的嗎?”
“你從小聰明,怎麼會猜到你爸身上,”宋成海猛地咳嗽起來,緩了好一陣子。
宋長歌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痛楚,“我再聰明也聰明不過那個每次在我快觸碰到真相時暗中插手的人。”
“我們這輩人拼死厮殺,你們這輩倒是奇怪,團結得很。”
“若你們的拼死厮殺換的也是我們的拼死厮殺,那你們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宋成海突然笑起來,“罷了,罷了,長歌,你以為當年YM雜志的首頁為什麼是你母親,你以為你一直安分守己的父親為什麼會突然出軌,你以為為什麼左士蓮處處得罪人我卻還是讓她進了宋家。”
宋長歌指尖顫了下,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垂眸,不動聲色把手插進兜裡。
“據我所知母親以優秀畢業生從愛丁堡畢業,在國外創建YM······”
“确實優秀,确實優秀,但優秀畢業生不止一個,”宋成海像是陷入回憶,“她也不是第一,不是第二,所謂的一二名,同樣被兩個中國人占據,一個叫蘇辰,一個叫樊星,你應該知道的,YM的創始人不是一個,是三個。”
“YM逐漸壯大少不了蘇家的大力支持,不管是合夥人還是高層,其實大多站在蘇辰一方,至于你母親,在YM如履薄冰,”頓了頓,宋成海長歎了口氣,“蘇辰的父親是個厲害的人,連我都栽在他手裡幾次,人到中年,偏生憋着一口氣,自己比不過,又怎麼甘心自己的孩子也比不過,涉林内斂不夠鋒利,越山鋒利但不夠聰明,冶沙懦弱,我本意想讓樊星當蘇家長媳,但沒想到連這個都沒搶過蘇家老頭子。”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選擇了你母親,我對她并不算滿意,在一次合夥人會議上,她當衆失态,自那之後徹底失了人心,她待業在家,做了全職太太,這些年她的想法逐漸偏執,我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我并沒有阻攔,她做的事于我,于宋家而言完全有利,而宋家可能面臨的風險不過是失去個嫁進來的外姓人。”
“你從小尊崇的母親,終于選了個傾盆暴雨的夜晚,找人制造了一場酒駕的車禍,她做得并不隐蔽,我動用了宋家幾乎所有的人脈隐瞞掉這件事,YM沒辦法,隻能邀請她出山,工作幾年後,你母親精神狀态越來越不穩定,暴露在公衆前的人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正好左士蓮出現在了越山身邊,她年輕漂亮,而我甚至不需要出力,就能讓公衆把你母親精神狀态不穩定的原因解釋出來,後來你母親倒在了那個讓她瘋魔了一輩子的工作室裡,再後來你應該就清楚了,媒體把她譽為時尚界奇才,最深情的藝術家。”
“唯一可惜的就是讓越山多背了點人情債,但他也應該知足了,若不是宋家,他隻會成為一個最普通的人,碌碌無為蹉跎一生。”
“其實孟铎也在一直調查這件事吧,張家梁家那兩個小子也是,你們這一代年輕人,都聰明,但太過自負,總覺得能搞定一切,其實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宋長歌低頭盯着自己鞋尖,那是雙純黑的高跟鞋,跟一般高跟鞋不一樣,柔軟舒适,也不算累腳,“那個酒駕的人呢?”
“死了。”
“沒有親人?”
“他的妻子,現在在蘇家當幫傭,名叫周曼霞,他的兒子,小名叫阿釋。”
宋長歌猛地擡頭,正好與宋成海視線對上。
“看來你是認識?蘇燦那孩子命大,在車禍中被孟铎救下來,我也确實沒想到你們幾個關系那麼要好,到後來我也沒再想動他,隻是讓人盯着他,但阿釋那孩子性惡又善于隐忍,自尊心強得很,我叮囑過他,卻沒想到他還是私下動了手,他咎由自取,我也就不幹涉你們要怎麼處置他,至于現在,我已經是垂死之人,也不擔心你再恨我,比起其他人,我反而覺得你真誠些。”
“呵,”宋長歌冷笑一聲,“您就沒想過他們那些悲傷中,多少都有幾分真心。”
“我從不浪費時間在揣摩别人的真心與假意上,多少真心,多少虛僞,于我何幹。”
真情從來都是豪門世家裡最細微的東西,宋長歌從小就明白。
“行,最後一個問題,我拿走我母親的骨灰盒給蘇燦贖罪,行嗎?”
“也難得你會問我的意見了,”宋成海擺擺手驅趕她,“我說了,一個外姓人而已。”
宋長歌不再留戀,走至門口時,她突然想起什麼,“爺爺,我從不尊崇她,叫她一聲媽不過是因為相比于宋越山而言,她算得上一個媽而已,更何況,我聰明到可以分得清好賴。”
長長的嘀嘀聲響起,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宋長歌心口沒來由一痛,但她很快斂去情緒,渾身戒備,“榮昌叔,我今日來隻是想要個真相,宋氏的股權老爺子給誰我都不在乎,讓我安全下樓。”
“大小姐,我做不了主。”
話音剛落,門突然被人打開,随後一群記者沖進來,一群保镖在走廊站着無動于衷,醫生護士被堵在門外,場面一度混亂,宋涉林兩兄弟假意地維護着秩序,宋長歌被人群包裹,掙脫不得。
“讓開,讓開!死者為大!”
“死者為大!”
一個帶着口罩身着護士裝的人猛地拉住她手腕,“都讓開!都讓開!”
病房裡記者尖銳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索性其他人似乎都已知定局,絲毫沒把宋長歌放在眼裡,榮昌靜靜地站在病床後,冷眼看着一邊擦眼淚一邊争着回答記者問題的幾人。
這些記者甚至不該出現在這兒。
病床上宋成海面容安詳,榮昌小心地給宋成海整理好被子,又起身撥開記者,他個子不高,力氣卻極大,很快就讓醫生和護士進來。
白布掩蓋住宋成海那一刻,他終于覺得這場鬧劇應該謝幕了。
他嗓音淡淡,沖散了人群的嘈雜,“宋氏法人已正式變更,請各位移步,讓宋老安心走。”
一語平地驚雷。
有保镖進來,但那些記者仿佛不要命似的,竟連保镖都不放在心上。
榮昌掀起眼皮,“涉林少爺,越山少爺,再鬧就過了。”
這就是警告了。
房間外宋長歌還沒緩過神,走廊上的保镖突然都向她沖過來,許昭昭反應極快,把宋長歌往自己身後一拉,躲過一人的攻擊,宋長歌自己的保镖很快把兩人護住,這邊沒應付完,房間裡的記者突然沖出來圍住她。
“宋小姐,請問您提前知道自己是宋氏的繼承人嗎?”
“宋小姐,對于這個局面您作何感想?”
“之前外界都傳您不受寵,是真的嗎?”
“······”
宋長歌視線越過層層人群,病房内已然隻剩下榮昌和一群醫生護士,榮昌臉色多了幾分悲怆和蒼涼,卻又夾雜着些欣慰。
他的頭微擡着,大概是跟着宋成海久了,身上也帶着宋成海那種上位者的氣質。榮昌動了動唇,宋長歌聽不清,卻看懂了榮昌在說什麼。
恭喜宋總。
病房門關上,徒留一地狼藉,宋長歌幾次差點被人推倒,都及時被許昭昭拽住,于此同時,孟铎挂斷電話,轉身戴上口罩和帽子沖出去。
幾條新聞正快速爬上熱搜。
“涉林集團總部系統被黑客攻擊”
“宋家三婿被曝深夜與陌生女人出入酒店”
“傳聞宋長歌遇襲”
“······”
偏偏這些事件當事人都在現場,而樓下記者仿佛得了允許,開始一股腦往上沖,孟铎沖進人群,一臉踹翻幾個人,許昭昭得了喘息的機會,把宋長歌推給保镖。
“頂樓有人接應,直接走!”
電梯正在上行,宋長歌沒有猶豫,趁着許昭昭和孟铎把人群擾亂的間隙,跟着保镖直沖樓梯。
宋長歌不敢有絲毫喘息,她感受到腿腳傳來的酸軟,有汗水從她臉龐滑下,電光火石之間,有人從背後拉住了她的大衣,随後狠狠一拽,她腦子一瞬間空白,隻能下意識護着頭從樓梯上滾下。
她躺倒在地,有人拿刀刺向她的胸膛。
宋長歌意識有些模糊,但那一刻她聽到了清脆的一聲響,随後胸口被硌得有些痛,她瞬間清醒,好在兩個保镖反應極快,一腳踹掉了那人,随後直接撈起宋長歌沖向樓頂。
直升機響起巨大的轟鳴,直升機上的醫生簡單為她處理了傷口,宋長歌不敢有絲毫放松,她抽空把自己頭發理了理,撥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你去機場接應我一下,大概兩個半小時之後到。”
“好的,蘇醫生已經在帶我去的路上了。”
直升機飛至安全地帶,宋長歌就換成了小車,然後把手裡得了錄音文件直接發給了蘇燦。
到機場後一路被護送至上飛機,飛機上已經等待好的團隊在她進來後立馬開始工作。
律師團隊在梳理收到的資料,造型團隊則為宋長歌打點好造型,她需要先去宋氏集團,自然是要些淩厲的妝容,等開記者會的時候,又不能太過張揚,而要有親人過世的悲傷感。
都說人生入戲,而宋長歌被推着上台。
天邊已經亮起太陽橙色的微光,宋長歌收回視線,閉目養神。
換衣服時宋長歌才注意到胸前的痛楚,她掀開衣服看了眼,胸前一小片皮膚變得青紫,而在裡衣外挂着有着精緻刺繡的小袋子已經破了個洞,宋長歌取下平安符,裡面原本清透的玉牌碎成了三片,她斂去情緒,把東西放進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