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走後,兵士們重新整理了三座帳篷,專門空了兩頂給蓋聶和衛莊做暫時落腳。
項梁出兵了,白瑤站在中軍大帳外,深吸了一口氣,單雲為她掀開帳簾,裡面是範增和項羽,從二人緊縮的眉心不難看出,前方戰事并不樂觀。
“哦?白姑娘怎麼來了。”範增冷聲問,語氣如寒刃攜着凜冽的威嚴幾乎要将白瑤豁開個口子。
白瑤沒讓單雲跟進來,隻是攏了攏外袍,石蘭不在,看來是被有意支開了,“在下隻是有些好奇,大王為何放道家離開?”
範增冷哼道:“原來白姑娘不知道,他們已經将所得蒼龍七宿交給西楚了。”
白瑤不知緣由,卻有一陣惡寒從腳底升起,今晨起,似乎沒見過道家弟子,道家被“請”來西楚的不下二十人,可今日所有人離開時,卻沒有一人開口詢問此事。
“...那既然如此,似乎在下也無用了,如今一副殘軀,不知能否一道請辭?”她道。
來往斥候進進出出,她的話似乎石沉大海,沒有回音。白瑤也已經清楚,再問亦是無用,項氏留下她與縱橫,定是知道了什麼。
此地不宜久留,正要轉身出去,外面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個斥候,“報——”
白瑤掃了眼那斥候凸出的眼珠和顫抖的嘴角,無聲地合上了眼。
出了帳,她趕緊拉着單雲離開,沒走出多遠果然聽到中軍大帳内傳出一道震耳欲聾的悲鳴。
項梁戰死,秦将章邯将其枭首示衆,秦軍士氣大震。
她拉着單雲慌慌張張地跑回帳中,單雲大緻猜到了些,白瑤将懷中調動銀甲軍的鳥哨塞到他手裡,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告訴他。
“快走,立刻集結銀甲軍,帶阿嬰躲起來,不論何處,躲起來!”
單雲卻有些猶豫,白瑤急道:“西楚留我在此定是有用,尚不知天香閣與我的聯系,你且去,我死不了。”
單雲通過月狼之契感受到着她的絕決,“你所求,我總是會做的。”他拎起狼刀從帳後溜了出去。
單雲方出去不久,範增便帶着親衛到了。
那些人進帳一看白瑤和單雲還在,禀報範增後,範增走了進來。
白瑤道:“怎麼,軍師大人以為我會擅自離開,還帶着這麼多人圍了這裡,未免太給我面子了些。”
範增看了看她,又定睛看了眼後面的單雲,突然從一個近衛腰間抽出劍,朝着白瑤劈去。
白瑤眼睜睜看着他劈下來,隻能竭力轉身,讓左臂受了這一劍。
刹那間,鮮血染紅了衣袖,兵士們看呆了眼,原本在後面一動不動的單雲,竟憑空消失了。
範增丢了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幻術”,随即看向營地的一處角門,“召集兩千精銳過去,就是一隻螞蟻,也不許放過。”
一陣甲胄劍戟帶起的塵土飛揚過後,範增看着失血過多昏迷倒地的白瑤,“妖術亂象,來人,将她綁了,押去看管。”
白瑤昏昏沉沉之間,仿佛看到端木蓉,對方一臉冷漠地說:“以你現在運輕功都費勁的筋骨,用幻術,是不想活了?”
她苦笑一聲,若非為了支撐幻術,那一劍如何挨了個正着。
端木蓉站在她面前,看了眼單雲離開的方向,“楚軍定會大肆搜捕,你覺得他逃得出麼?”
白瑤看着眼前越來越模糊的端木蓉,即便知道是幻覺也已無力回應,隻在心裡默默道,他從不會失手。
營裡這麼大動靜鬧出來,鬼谷傳人自然不會毫無猜測,原先關着幾百江湖人時偶爾串個門倒無傷大雅,現在水至清則無魚,二人毫無溝通卻同時選擇按兵不動。
直到傍晚時,範增分别拜訪了他們。
“蓋先生似乎對我的到來并不驚訝。”
蓋聶站在範增對面,手中提着重鑄的淵虹,古井無波地回應道:“範先生自不會白來一趟。”
範增道:“蓋先生可還記得先前墨家的白頭領?她今日私放手下離開,此舉發生在此時此刻,隻說明這軍營之外,有比保護她性命還重要的事,蓋先生不妨猜猜?”
原來營中騷亂是因為阿瑤,蓋聶面上毫無波瀾,心思卻動的飛快,阿瑤處境不妙,現在範增前來,想必是為了那位已經逃離的漠北男子。
“在下隻是盡人之事,受項氏所邀暫留于此,其餘之事,并非此時心中所想。”蓋聶道。
範增挑眉,“看來蓋先生什麼都不知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再去問問你的同門師弟好了。”
面對數年不見,從機關城那時躲在人後的苟活之輩,成為如今萬人之上的西楚軍師的範增,衛莊隻擡了下眼,便繼續擦拭鲨齒。
“方才去見了你的師兄,以衛先生的耳力,老夫所說的話,應該都聽見了。”範增捋着胡子,仿佛遊離卻死盯着衛莊每一絲動作的眼神如兩條遊蛇,無聲地盤踞在空中。
衛莊停下擦劍的手,勾唇,“你希望聽見什麼樣的答案?”
範增呵呵幹笑兩聲,“衛先生與那白瑤也算有過婚約在身,又同禦燕趙聯軍,想來比蓋先生更熟悉她,老夫很好奇,她此時讓那手下離開原因,衛先生可有頭緒?”
見衛莊不為所動,範增又道:“當年若非她從中作梗,衛先生與紅蓮殿下也算曠世之緣,若衛先生想到什麼,可随時來找老夫。”
範增帶着親衛離開了。
他很清楚方才的話并不會對流沙之主産生動搖,他才聽說了小白就是白瑤,一日之間也隻查到這些。
他并不賭流沙之主的紅塵是非,而是賭被白瑤擅自攪亂算盤引起的厭惡,是否會讓衛莊接過他遞上的刀。
自己說到底隻是個謀士,審訊之事終究不如殺手之王輕車熟路。
更何況,對白瑤而已,是那個乍看起來毫無關聯,實則牽扯極深的人。
出于怎樣的目的才會在自身難保的情況顧及對方?
範增也在江湖中飄零半生,他見過伉俪情深,卻不寄希望于這樣有趣而滑稽的戲碼,發生在白瑤身上。
範增仍記得當年的張儀是如何逼得屈平無路可走退出朝堂的,鬼谷中人,向來最分利弊。
“吩咐下去,全軍戴孝十日。讓兵士将大将軍屍骨收殓,帶回項氏祖籍。”
“謹遵軍師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