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面色難看極了，抽出幹淨的餐巾給瀾尚包紮好，冷冷地丢下一句等着就轉身離開。

負責給波本和琴酒的合作牽線搭橋的貝爾摩德，用一種充滿興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瀾尚。

之前隻以為對方是一個被蒙蔽多年的蠢蛋，現在看來……

“嘿，親愛的，要交換個聯系方式嗎？”貝爾摩德意味深長道，“說不定我們會很合得來呢。”

瀾尚支着下巴，指尖卷着側搭在肩膀上束起的長發，聞言掀了掀眼皮，露出個敷衍的笑：“我怎麼有相反的預感呢？”

感覺到自己撩着褲腳的腳不僅被撇開，還差點被追着狠狠踩了一腳後，貝爾摩德失笑：“哦呀，看來我的魅力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呢。”

……

那頓飯以瀾尚接到白蘭地電話後，匆匆離開為結局，琴酒隻來得及将包紮的東西塞給瀾尚，還是沒說上幾句話。

又或者說，他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好說的。

琴酒參與了那場爆炸案是事實，無可辯駁。

就這樣，波本和琴酒的短暫合作結束了，波本幹掉了琴酒手下的幾個“小弟”，進一步獲得了朗姆的信任，琴酒意思意思在明面上跟他冷嘲熱諷幾句，又全世界飛來飛去地做任務了。

波本其實悄悄地關注過，那天後瀾尚的動向，結果發現，瀾尚直接消失了一段時間，明面上的假身份也休學了。

完全的消失，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無論是他和雪莉一起住的那套公寓，還是他常去的咖啡店之類的，都沒再見過他。

雪莉一個半大的孩子，一個人住在公寓裡，已經知道對方是宮野醫生孩子的波本放心不下，誘導着朗姆下令，讓他負責接近這個已經展露了高超的醫學天賦的孩子，光明正大地在雪莉附近住下。

就是萊伊這人着實是煩，動不動打着姐夫的名義來看雪莉，然後被雪莉以擅闖民宅的名義，用槍驅逐。

哈，托萊伊的福，雪莉看他覺得順眼多了。

就這樣過了兩個月，在波本又結束了一個任務回到别墅區時，他終于又見到了消失多日的瀾尚。

時至初冬，天黑得越來越快，今晚的天更是格外陰沉，連月亮都看不見。

波本拐進一條小路，就這樣不期然地看見了路燈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明明已經入了冬，瀾尚卻仍穿着初秋的薄風衣，好似感知不到冷熱一般。

他安靜地坐在長椅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瘦了好多啊……降谷零無端地覺得難受。

許是他卧底的功夫還是沒有修煉到家，隐約猜到瀾尚消失的這段時間遭遇了什麼後，降谷零開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内疚。

瀾尚才六歲，就被拖進組織這個連成人都難以生存的煉獄，為了活下去，為了保護宮野姐妹，他的手必須染上鮮血，必須無惡不作。

踩着這樣一個人的血肉往上爬，終歸是和殺其他惡人的感覺不一樣的。

他做不到無動于衷。

直到帶着灼熱體溫的外套将他裹住時，瀾尚才察覺到有人靠近。

就像是沒塗機械油的機器人一樣，他慢吞吞地向前傾了些，努力地眯起眼睛辨認着蹲在面前的人。

有點像巧克力唉，上面還蓋着金色的糖紙，那麼應該是……

“‘巧克力’先生？”

銀灰色的眼睛沒有焦距，空洞得讓人悚然，就像是一個樣貌精緻，但沒有生氣的洋娃娃突然動了一樣。

降谷零終于明白了對方為何坐在這裡不回别墅，眉心不自覺蹙起，又很快松開，用如同初見的輕快平和口吻打着招呼：“好久不見啊，Rainbow。”

瀾尚凍僵的身體終于回了點溫，他活動了下手指，扯着外套，努力留住逐漸消散的溫度。

降谷零注意到他還是很冷，遲疑了下，還是摘下脖子上紫灰色的圍巾，給瀾尚戴上。

溫熱的指尖不小心蹭到冰涼的臉頰，下意識蜷縮了下。

這人是在這裡坐了多久？一直跟着他的索拉雅呢？

這麼差的狀态也敢放他一個人，是真不怕他死路邊啊。

怒火升騰而起，又被很快壓下，降谷零知道當務之急是趕緊帶瀾尚回他别墅，而不是生那些畜生的氣。

“需要我順路帶你回去嗎？”降谷零放緩語氣，禮貌性地問了句。

瀾尚反應了會兒，搖搖頭：“我這樣回去雪莉會擔心……你先走吧，等一會兒我的眼睛好了，會自己離開。”

随着他的動作，原本被長發遮掩的電痕不經意顯露出來，又很快被遮掩住。

降谷零頓了頓，起身，在瀾尚身側坐下：“那我陪你等一會兒吧。”

瀾尚歪了歪頭，思考着對方是不是受了琴酒委托，又或者是還沒放棄從他身上打探白蘭地這一方的情報。

總不可能單純是爛好心吧？哈哈。

瀾尚任由思緒亂飛，沒再和降谷零說一句話。

光是坐在這裡呼吸，就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

活着真是一件好累好累的事啊……

降谷零察覺到身邊人遮掩不住的疲憊，猶豫了下，從披在對方身上的外套裡，摸出一塊巧克力遞過去：“要來一塊巧克力嗎？”

瀾尚本以為這人終于要做什麼，正思考着他是不掙紮然後去死，還是掙紮一下再去死，結果聽到這麼一句，莫名想笑。

他勉強扯了下唇角，玩笑道：“怎麼？‘巧克力’先生又要開始巧克力提供服務了？”

降谷零也笑了下，撕開包裝，将巧克力遞到對方蒼白沒有血色的唇邊：“是的，歡迎老顧客回購。”

瀾尚沒有拒絕，慢吞吞地嚼着巧克力，含混道：“你這巧克力價格太高昂，我可買不起第二次。”

嘴上這麼說着，瀾尚還是将巧克力吃完。

身旁人似乎安靜過了頭，就當瀾尚覺得不對時，“巧克力”先生又帶着和往常一樣的語氣輕聲道：“你可以賒賬的，瀾尚……”

瀾尚眨了眨好像快恢複眼睛，轉頭看了過去。

混沌的視野逐漸清晰，昏暗的天地間，唯有眼前的色彩是明亮的。

那頭燦爛的金發在昏暗的燈光下也在熠熠生輝，就像是小時候看到的太陽一般，永遠都是溫暖而有明亮的。

紫灰色的眼睛裡不是想象中的或憐憫或貪婪，而是如模糊記憶中的父親和兄長一樣，溫和而寬容，像是可以放心沉溺的海底，可以給他帶來安甯。

雪花晃晃悠悠地落下，随着“巧克力”先生的話語一同落到掌心。

“我這裡永遠會有你的巧克力。”

啊……

瀾尚露出夾雜着恍然和驚歎的表情，輕聲道：“是初雪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