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藥物的作用，葉一言醒來後頭部昏昏沉沉。周圍光線很暗，她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特别不舒服？”

是葉雯芝的聲音。

葉一言盯着天花闆，眼神空洞，沒有回答媽媽的問題。

“你昏睡了整整兩天，期間一直反複高燒，我現在讓護士進來給你量體溫。”

葉雯芝說完便起身往房間門口走，葉一言這才注意到這裡是自己的别墅卧室。

醒了，回到現實，就很難再有睡意，但眼睛刺痛，所以葉一言閉上了雙眼。閉上雙眼，她終于察覺到了身體的疼痛。不止肌肉酸痛，有些地方甚至連着骨頭都在痛，胸口尤其痛，她覺得自己正被某種帶刺的植物一點點纏繞，壓迫，勒緊，侵蝕。

她閉着眼睛，忍着一陣強烈的不适，聽到醫生和葉雯芝正在小聲說話。

“37.2，已經退燒了，這幾天多補充營養和水分，注意休息，别太勞累。”

“好，謝謝王醫生、張護士。”

“葉老闆客氣，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在這待了兩天要回去換換衣服。”

“好，我讓司機送你們。”

“咔哒。”門關上的聲音。

卧室再次變得安靜，葉一言閉着眼，聽見了窗外的雨聲。

“她最明顯的症狀是幻視，眼前總是有大雨落下。”

腦海裡突然響起的這句話，讓葉一言猛地睜開雙眼。然後，她快速下床，用力地拉開了卧室的窗簾。

果然，今日天氣不佳。上午十點，窗外大雨滂沱。

葉一言杵在窗前，失神地望着這場大雨。渾身很痛，那根無形的，帶刺的植物，似乎又勒緊了幾分。

葉雯芝一回到卧室就看到葉一言站立在窗前呆望，她還來不及問出“你怎麼起來了？”這個問題，就聽到葉一言帶着哭腔問道：“她呢？”

葉雯芝萬萬沒有想到女兒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關心另外一個人。忍着一陣無奈和心痛，葉雯芝答道：“她轉到常仁去了，薛醫生負責治療，你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呵，我放心。”

葉一言看似發出一聲冷笑，仔細觀察，會發現她其實在哭。

“我要怎麼放心？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她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

窗外雨勢漸大，葉一言穿着單薄的藍色睡衣套裝站在窗前無聲痛哭。那一瞬間，葉雯芝生出一絲時間倒轉的錯覺，女兒的崩潰似曾相識。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驚雷響起的時候，葉雯芝回神。她很慶幸，至少，這次一切還有轉機；至少，這次并不是毫無頭緒；至少，這次女兒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所以，她含着淚說：“這十幾年難道你就很好過嗎？你最痛苦的時候她也不知道不是嗎？你們如果還想要以後，那就去面對各自該面對的一切。”

葉一言望着窗外的大雨，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方明月呢？”

“我已經通知她你醒了，她一會兒跟老張一起過來。”

見葉一言正在擦臉上的淚痕，葉雯芝及時調整狀态，“先下樓吃飯吧，你爸做了簡餐，吃完他們就該來了。”

葉一言沒動。

“一會兒要來很多人，他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說，你的狀态如果不好，比如又暈倒，那就是在給别人制造麻煩，所以我建議你好好吃飯。”

葉雯芝的語氣冷了幾分，補充道：“昨天，你扇宋金鑫耳光的監控視頻被爆了出來，你們過去的事情也被爆了出來，現在全網都在等你的回應。”

葉一言隻愣了三秒，接着，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在心中升騰而起，這憤怒撕碎了那根無形的，帶刺的植物，她的注意力突然開始集中了。

她永遠無法忍受誰故意挑釁。

中午十二點整，方明月和張叔來到别墅，同時過來的還有lulu、Y1Y的同事，以及張叔的同事。

因為來的人有點多，王建國笑着問衆人，“你們都吃過午飯了嗎？”

張叔邊指揮同事搬文件邊答道：“我的人都吃過了，不清楚方明月她們吃沒吃。”

他答完，又馬上對着一旁的葉雯芝說：“葉老闆，謝謝你同意我們來這裡開會。”

葉雯芝冷着臉，雙手抱胸，“事情鬧到今天這一步，你們也有責任，這次再敢掉鍊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張叔點頭，“是，是，這次一定會處理好。”

Y1Y的同事和張叔的同事在别墅三樓大書房布置會議現場的時候，方明月帶着lulu到一樓餐廳用餐。

餐桌上擺着幾盤份量不大，但擺盤精美的食物。

lulu小心翼翼地問：“就我倆吃是不是不太好？”

方明月已經夾起了一塊牛肉，“他們吃過了，這是專門為我倆準備的，你快吃，一會兒還有正事。”

開始用餐前，lulu望着一桌子食物，輕聲感慨道：“我好像蹭到了一頓不得了的飯。”

看lulu這個樣子，方明月難得露出了一個淺笑。其實她倆這兩晚都睡在一起，但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兩個人都太累了，隻是在一張床上睡覺。由于事出突然，lulu狀态太差，不想回家面對父母的關心，所以暫時借住在方明月家。

十五分鐘後，二人用餐結束，葉雯芝和王建國來到餐廳。

lulu連忙站起來打招呼，“葉阿姨，王叔叔，你們好，我叫lulu，抱歉剛剛沒來得及打招呼。”

葉雯芝笑了笑，“沒事兒，我們當時在跟老張說話，顧不上你們。這裡也算方明月半個家，她把你招待好了就行。”

方明月對lulu說：“我跟葉阿姨介紹過你，葉阿姨和王叔叔都知道你是姜哲的好朋友。”

葉雯芝看着lulu，“我們知道你被撞了的事，還知道你現在跟我女兒也是好朋友。”

lulu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時，王建國突然問：“飯菜怎麼樣？還合胃口嗎？”

lulu馬上答道：“王叔叔你太謙虛了，我能吃上你做的飯菜，簡直是中了頭彩！”

“哈哈哈哈！”王建國笑了起來，“誇張了哈！”

收起笑容後，他真誠地說：“下次叫上姜哲一起，我做大餐給你們吃。”

lulu一愣，随後便笑，“好，謝謝王叔叔，我們一定大吃特吃！”

方明月臉上挂着淡笑，她先看了看lulu，又看了看葉雯芝，問道：“葉一言呢？”

葉雯芝歎氣，答道：“在房間化妝。”

“化妝？”

方明月頗為震驚，“她居然還有心思化妝？”

葉雯芝單手扶着餐桌，表情無奈，“她知道有很多人要來，所以她不會讓自己看起來軟弱。”

方明月長舒一口氣，“這樣也好。”

葉雯芝看着方明月，認真地說：“其實我不太在乎她以後能不能繼續做藝人，但我不知道她在不在乎。”

方明月拿起面前的玻璃水杯，喝一口，放下，“葉阿姨，她在乎，她愛姜哲沒錯，但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事業。”

葉雯芝感歎，“這樣是最好，我就怕她之後幹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方明月冷靜地說：“葉阿姨，你放心，她不是那種做事沖動的人。”

葉雯芝做了一個挑眉的微表情，“她不沖動她能不管不顧地扇宋金鑫耳光？而且十幾年前，她甚至差點掐死宋金鑫，你居然覺得她不是那種做事沖動的人？”

方明月和lulu都沒敢接話，還好方明月的手機及時響起，接通後，輝輝通知她，“葉總已經到書房了。” 随後，餐廳四人一起到三樓大書房開會。

方明月一推開大書房的門，就看到了坐在單人沙發上的葉一言。

葉一言這會兒正盯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條形戒指發呆。她已經換了一身造型：藍白細條紋真絲襯衫配九分藍色牛仔褲，居家皮革拖鞋。她把襯衫袖子稍挽起，領口的扣子開了兩顆，露出脖子上的銀色細項鍊。她的妝發很微妙，因為她給自己勾了眼線，還給自己夾了一頭大波浪卷。她看起來實在是太體面太正常了，反而讓方明月覺得有些瘆人。

三樓這間書房巨大，書房大書桌前立着一塊移動白闆。葉一言的人坐在白闆左側區域，張叔的同事們則坐在右側區域，全屋都是木質椅子，除了葉一言坐着的那張單人沙發。

衆人都入座後，張叔說：“好了，人都到齊了，現在開始開會。我先跟大家介紹一下我的同事，左起依次是江黎，張棟棟，黃志強，王凱，蘇姚。會議由江黎主持，會議中有什麼疑問大家可以随時問。”

名叫江黎的女警站了起來，走到白闆前，“大家好，我叫江黎，是這個特别行動組的組長。因為在座的各位都簽了保密協議，所以這個案子我會從頭為你們梳理一遍。”

江黎拿起後面大書桌上放着的一沓照片，先貼了一張在白闆上。

“這個人叫李光旭，死于2009年2月8日。1996年，老張在港城追查一起毒品走私案，不慎在對方賭場暴露警察身份，對方先将老張打個半死，随後安排小弟李光旭把老張活埋，但李光旭那時隻是一個賭徒，并不參與上面販毒的事，他很聰明，不想惹上命案，所以他把老張放了。回去後，他跟上面的大哥謊稱老張醒來後準備逃跑，所以他把老張推進了混凝土攪拌車。大哥覺得他很有膽量，從此以後便常常帶在身邊。”

“1997年，老張說服李光旭成為警方線人，之後李光旭借着大哥的東風，開始參與販毒，并給警方提供線索。”

江黎瞟了葉一言一眼，然後，她在李光旭的照片旁邊貼了一張照片。

左側區域，Y1Y的幾位同事看到照片，紛紛大驚失色。

“她叫李江哲，是李光旭的女兒。李江哲14歲前，一直跟李光旭的父母一起生活。後來李光旭的父母相繼去世，李江哲就一個人生活，她從來不知道李光旭的事。”

Y1Y的kathy忍不住打斷江黎，“李光旭不管她嗎？她媽呢？她媽也不管她嗎？”

江黎看着Kathy，“李光旭好賭，怕外人找女兒麻煩，所以不常回家，後來做了警方的線人，更不可能回家，但他每個月會往家裡打錢。至于李江哲的媽媽，她生下李江哲後，就跟李光旭離婚然後消失了。”

kathy冷着臉，十分無語。

江黎又貼了兩張照片，“李光旭很聰明，所以能安全地做了十年線人，這十年他協助警方破了一起大型毒品走私案。這兩個人是當時那個毒品組織的兩大巨頭，08年底被警方逮捕。同一時間，李光旭暴露了，之後在南城被滅口。由于他在大年三十回了南城，殺他的那幫人推斷他在南城有家人。”

江黎深吸一口氣，往白闆上貼了兩張照片。

“2010年7月，即将升高三的葉一言和肖莉莉，跟即将升大二的李江哲認識了。三人後來成為了好朋友。”

“2011年6月9日，高考結束後，肖莉莉約上李江哲，去參加班上同學宋金鑫組織的聚會，那天肖莉莉最早到達，卻不幸意外墜樓死亡。她墜樓前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李江哲的，她讓李江哲不要來，有人要抓李江哲，話說到一半，就墜樓了。我們推斷，她應該是被人推了下去。”

“肖莉莉這個案子，很快就結案了，死因是意外墜樓。”

“後來，老張他們特别行動組的人陸陸續續又抓了幾個在逃嫌犯，這起大型毒品走私案也宣告結案。”

“等一下！”

Y1Y的輝輝站了起來，問道：“張叔叔，你們當時居然都不追查一下肖莉莉的死因嗎？”

面對質問，張叔歎了歎氣，沒有回答，隻是特别想抽煙。

“咔。”

金屬打火機的聲音。

江黎壓着眼中的震驚，代替張叔答道：“查了，後來抓到的逃犯也認真審了，什麼手段都試了，但沒有人跟肖莉莉的案子有關。十幾年過去了，什麼事情都沒有再發生。直到去年，老張知道姜哲被人跟蹤，姜哲的好朋友lulu被人故意撞了，後來姜哲在你們的宣傳海報上曝光了曾用名，這個行為直接導緻了這次事故發生。種種巧合讓我們意識到，十幾年前和肖莉莉案子有關的那些人又卷土重來了，而且這一次，依然是和毒品有關。”

輝輝瞟了瞟正在抽煙的葉一言，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江黎說：“葉一言一直懷疑宋金鑫有問題，因為他在肖莉莉出事那天，故意跟肖莉莉通知了錯誤的聚會時間，現在回想起來，應該就是為了讓那幫人偷偷抓住李江哲。”

“三天前，宋金鑫的爸爸在南城辦了一場私人酒會，由于王建國先生和宋金鑫的爸爸是高中同學，所以王建國先生出席了那場酒會。酒會下半場，王建國先生發現宋金鑫的爸爸在去完洗手間之後就精神抖擻。好奇心驅使下，王建國先生去翻了洗手間的垃圾桶，找到了一個小型注射器。于是王建國先生和葉雯芝女士，帶着這個注射器，連夜驅車趕到京城，找老張安排人鑒定。鑒定結果顯示針管裡殘留的液體是H-2這款毒品。”

“宋金鑫是因為注射H-2過量導緻死亡，三天前，姜哲也被人注射了H-2。”

“巧的是，我們一直在追查的，宋金鑫同父異母的哥哥宋三川，就是娛樂圈H-2銷售大戶。”

“前天，貴公司的安保team在海城抓到了迷暈姜哲并注射毒品的嫌疑人，此人是在作案的前一天跟随粉絲團的餐車潛入園區，之後就一直潛伏在園區尋找合适的作案機會。我的同事張棟棟審問了這名嫌犯，得知是宋三川的副手指使他幹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