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走廊沉寂下來。

此時走廊裡沒什麼人，約莫隻有他們這幾個人站在這裡。

但趙希感到有上百雙眼睛盯在自己身上，他手心冒汗，對自己媽媽的怨憤到了頂峰。

他就說别來别來，非要過來，讓他被人這麼當衆質問。

沈書眠沒空關注這孩子在想什麼了，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霁。這人雖然看着瘦，但很明顯襯衫下面不是肉包骨頭的瘦骨嶙峋。而且他還很高，比趙希還要高上一截，他要是動手打人，沈書眠擔心沒人能攔得住。

趙希媽媽顯然也有這個擔心，她拉着趙希往後退，把兒子護在身後。

再怎麼樣，這人也不至于連女人都打吧。

李霁看着他們嗤笑一聲：“你去跟孫雨諾分手，以後離她遠點。”

趙希媽媽很受不了被人用這種語氣，她更想挽回點面子，但底氣弱了好幾分：“你憑什麼？”

“怎麼，你還想讓他耽誤我家孩子考北清？”

“你這人……”

趙希媽媽憋屈死了，什麼人啊這是。

“哦對了。”李霁快走到教室門口時，又轉身補充，“我們優秀的家長呢，通常并不會無限地雞娃，隻有家長自己沒用，才會把期待轉嫁到孩子身上。共勉。”

說罷完全不戀戰，轉身進了教室。

教室裡幾十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全都傾注都他身上，李霁恍如未見，瞅見一個空位，徑直走過去了。

沈書眠把教室門關上，打通二班班主任楊老師的電話，“楊老師，你們班趙希的媽媽在我這裡，我現在讓她過去找您？……哎好的好的……”

趙希媽媽臉上挂不住，轉身憤怒地給了兒子一下子，“沒用的東西！”

然後氣沖沖地走掉了。

沈書眠：“……呃楊老師，趙希媽媽應該是已經去了。”

她順着走廊看着對方的背影，見她向左轉了，這個方向确實是二班那邊。

重新進了教室，沈書眠繼續未結束的家長會。等統一的事情講完，她等在講台上，給想針對孩子問題再進行溝通的家長挨個答疑，

家長們問完情況，有的三三兩兩站在教室裡外說話，有的直接就走了。

沈書眠偶爾餘光看一眼，發現孫雨諾那位舅舅仍然坐在座位上，大長腿似乎無處安放，快踢到旁邊的桌子腿上了。他沒看手機，臉微微側着，似乎在看窗外。

她順着對方的目光往窗外瞥一眼，他們在二樓，僅能看到側面教室的外牆和窗戶，或許還有一些伸展的挺高的樹枝。

終于，家長們都走光了，李霁轉正了頭，從椅子上站起來。

“沈老師。”李霁走到講台前，“我來得晚，有一些内容沒聽到，孫雨諾這個學期情況怎麼樣？”

沈書眠：“您來之前，我們開了個簡短的家長會，跟家長們彙報了咱們班這個學期的情況。這學期班級在學校的整體排名上升了一位，排在全校第二。進前一百名的同學有14位，雨諾同學是其中之一。”

“具體名次是？”

“第98名。”

沈書眠注意到這位年輕的家長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大約對這個名次不滿意。

她把孫雨諾的成績單和那張折線圖拿出來，“她這學期，确實有一些退步。”

李霁收下成績單，仔仔細細地看，“數學才126分？”

“這次的數學卷子有點難度……”沈書眠感覺他在質疑自己，忍不住解釋了一句。

“确實，英語也才130多分。”

他翻開成績單，看折線圖。他擡起頭，朝她微微颔首，“您很有心。”

沈書眠覺得這話有點别扭，一句“不用客氣”堵在了嗓子眼裡，瞪着眼前這個男人，等着他後面的“但是”。

他側臉棱角分明，給他增添了一些鋒利，中和了五官的精緻感。此時他沒有笑容，眉心微蹙，嘴唇緊抿，使整體看起來格外中正嚴肅。

他指着曲線圖的波動幅度最大的地方：“這個時間……應該是她媽媽生了個孩子。”

诶？

沈書眠一愣。

“……沒跟孩子溝通好？”

“還是說……孩子感覺到了落差？”

李霁搖頭：“她父母早些年離婚了，她跟媽媽生活。”

成年人點到即止。

兩位老師已經開始能想象到孩子的壓抑和痛苦了。

李霁将兩人的表情收攏在眼底，反而笑了笑，澄清說：“雨諾和她媽媽關系一向挺好，她雖然跟爸爸疏遠，但外公外婆很疼愛她，也是蜜罐子裡長大的。”

楊老師籲了口氣，還好還好。他就說嘛，雨諾同學一向的表現都是個開朗大方的姑娘，怎麼會有那麼慘。

“她媽媽再婚，她都挺高興的。她媽媽懷孕時，她的反饋也很正面，我确實沒想到孩子出生對她的影響這麼大。”

“我也是這幾天留意到，雨諾在家裡變得特别安靜，她以前可不這樣，經常被姥姥罵坐沒坐相。”

“她像是……去别人家做客一樣。”

李霁認真思考，虛心請教，“所以我也想問，沈老師，她在學校裡有沒有遇到什麼情況，令她在心理上有一些敏感的變化？”

沈書眠：“也就隻有談戀愛吧，但我不确定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說不好是家庭還是戀愛帶來的患得患失，可能兩者都有吧。

但今天這一鬧，顯然戀情不順，家裡面還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一般都跟個真正的腿部挂件一樣，走哪跟哪，指望那位媽媽多分點精力給高中生，可能不太好實現。

“過完暑假，孩子就高二了。”沈書眠邊想邊說，“你們家長應該知道，剩下這兩年非常重要。”

“我知道。”

“所以，你打算怎麼解決？”

李霁垂眸思考，他手機響了兩聲，被他關掉了。

他沉默太久，沈書眠輕咳一聲，打算給他個台階：“如果實在不方便……”

“沈老師。”李霁直視着她，“我20歲北清畢業，留學六年，前年拿到了博士學位，在校期間發表論文十二篇。創業四年，目前核心産品日活超過30萬，單日下載量可以超10萬，APP排名跻身生産力榜首，合作客戶包括了……”

沈書眠越聽越糊塗，表情茫然，适時地“啊”了一聲。

李霁抿了抿唇，拉回到目前的對話：“我的意思是，這兩年由我來負責雨諾的生活和學習。我當舅舅的，可能比不上親生父母，但把她和現在的環境剝離開，讓她有足夠的空間療傷，等她長大了，很多事也能釋懷。”

沈書眠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也許可以試試。”

“但你工作應該挺忙的，你自己也高考過，未來兩年需要家長費不少心，你能顧得上嗎？？”

“盡力而為吧。”

太陽西斜，室内的光線逐漸移動，一朵餘光落在李霁臉上，從沈書眠的角度看過去，将他的臉部輪廓襯得更冷硬了幾分，但眉眼又柔和了一些。

真是矛盾。

沈書眠手指動了動，很想用手機把這張臉拍下來。

完美的黃金比例，兼具數學和藝術性。

“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李霁說，“我打算給她安排一份實習生的工作，讓她忙到沒空七想八想。”

沈書眠：“……”

夠狠！

沈書眠遲疑：“畢竟才高一……”這麼早就去當社畜，有點太可憐了吧。

“高二了。”李霁淡淡說，“腦容量就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裝多了，正經東西就沒位置了。她該學着正确減負。”

沈書眠不好過多幹涉家長的決定，隻能說：“那您注意點分寸，青春期的孩子，說堅韌也堅韌，說脆皮也脆皮，有什麼情況您随時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