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憶果然見她一身軟滑細緞,滄藍點碧色長曳裙,披着雪色的經曼雲帛,眉心點紅。俏麗張揚,将東華嬗的氣質表現得正好。
白瑾憶眼前一亮,道:“你這一身好漂亮。”
但見東華嬗不語,而是一直盯着自己,她不由得抿了抿唇。其實她并沒想到,參加結業禮需要換一身行頭。
東華檀似乎從這個動作猜到了什麼,扶額搖頭。
“哎……”
然後白瑾憶幾乎是被她扯着回了山上。
羲和駕着日車遠去,恢宏壯偉地收回了最後一點餘晖,神秀山河在氣中隐沒。雲霧之中,樂清山燈火映天,仙樂笑鬧,不絕于耳。
上首的樂清仙人同弟子們一齊擊節歌唱,師兄師姐們鼓彈拉吹,韻律四起。
席中空了許多位置,不少弟子在山前飲酒禦劍,基至耍起了好看的煙火術。
各色的焰火映在席上,也落在白瑾憶丁香色的披紗上,與其上星光點點輝映。純色的衣料,卻因絲線繁複和質地差異而顯得精美。
中有千千暗紋,蓮樣銀紋如流光,在夜色中遊動。
還好在上滄師尊贈的靈囊中找到了備用法衣。今晚她已在腦海中默默感恩了師尊許多次。
少女獨坐席中,四下空無一人,隻有焰火不時映照。
“今夜氣清,時光大好,憶師姐,可否同在下……”
白瑾憶服前忽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面孔。年紀相仿,自稱師弟的少年兩頰微紅,雙目微光,直視着眼前人。聲音卻在對視之後,漸漸弱了下去。
而後直接被打斷了。
一個身影在兩人之間掠過,切斷了對視,陰影如簾布,籠罩她的全身。
瑾瑜色的衣袍。側臉上,簌簌的長睫和漆黑的瞳色,如此熟悉,身處熱鬧,卻未被映上任何焰火的顔色。
陰影轉瞬即逝。
而後身側一陣氣流拂過,衣物磨擦輕聲傳來。聞聲,白瑾憶往另一旁側身,旋即身側便坐了一個人。
擡頭再看那師弟,隻聽見匆匆的一句“打擾告辭”,留下一個不太鎮靜的背影。
他剛才想說什麼?白瑾憶望着漸行漸遠的陌生的背影思索,眼底有些茫然。
一旁的寂遲淵見伸出去的物什半日沒被接過,擡服看去,隻見她目視那男子離去的方向。
他也未意識到,自己表情的變化,眉頭微擰。
隻得将手收回,緩慢剝了油紙。
下意識手往她唇邊遞過去,頓了頓,又變了方向。
眼前忽然遞來什麼物件,白瑾憶尚未看清,便伸手去接。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南山收了他不少“飯錢”的習慣。
入口是溫熱的甜味,還有絲絲的桂香。很熟悉的味道。
“什麼?”
含着糖,聲音咕哝。
見她終于扭過頭來,寂遲淵也擡眼望去。
“桂花酥。”
語畢,他從少女映出微光的瞳孔中移開目光,低頭剝了第二個。
凡間的零嘴,難怪熟悉。
白瑾憶看着無聲剝着油紙的青年。
上一次見,是在南山閉關時,那驚異的一夜。一别數日,現在見面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但長久的寂靜有些不自然。
“你身體還好嗎?”
終于是開口了。
寂遲淵手上一頓,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一晚過後,她應該能猜到了,自己接近她的目的。
即使這樣,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竟執着地想從她眼裡看出一些态度。
“承蒙你照顧,好多了。”
寂遲淵朝她一笑,語氣和他還是寂遲子衍一般地平朗。
話語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動機,甚至試圖引導她去想象。
白瑾憶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
以前的種種猜測,似乎也在隻言片語之中被證實了。
他要找到某種東西,應該就是自己的燦蓮七火。
更自大地想,一開始的接近,或許也是為此。
白瑾憶擡眼望去,兩人之間的氣氛少了幾分輕松。寂遲淵不語,靜靜地承接她的目光。
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被承認了。
“憶女君早就也知道了,我并不是什麼好人。”
語氣譏諷。
白瑾憶卻移開了視線,落在不遠處歡唱觥籌的人群。飲了口清茶,試圖将擾動的心緒平複下去。
“好壞的标準,誰知道呢?” 她淡道,言辭認真。
“我曾見過一群人,滿口的仁義道德,以此逼死了另外一人。可笑的是,卻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大義結果。”
白瑾憶用指腹撫過杯口,淡聲說着那些與她有關的事迹。
“後來,死去的成了壞人,那活着的,卻依舊是高潔的聖人。”
寂遲淵不語地聽着。
“可見好壞是非,不過是外人的審判标榜。你說呢?”
寂遲淵看向她,隻見白瑾憶眼底清明,沒有醉意。
語氣卻莫名有些感傷。
“那依女君見,我是什麼人?”
寂遲淵側過頭去,似是随口一問。隻是桌上指節,不自覺地摩挲着手中的杯盞。
“取走你要的東西,危及我性命嗎?”
聲音從身側傳來,寂遲淵目光停頓。
靈識離體,不至于身亡,隻怕,會讓修士變為凡人。
主動閉關修煉的人,會不在意修為嗎?他垂了眼。
“不會。” 聲音卻極低了。
“那我不知道。” 少女沉默了一陣,才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好是壞嗎。
寂遲淵停下了動作,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等着她的下一句。
“或許需要燦蓮七火,也有你的原因。隻是我也有自己的理由,不能推手相讓。”
各有所需,人之常情。她能理解,卻做不到遷就。
但若說寂遲淵是個壞人,又不完全。且不提他在秘境或許有所圖謀的幫助,好歹在南山收了他各種作為“飯錢”的奇珍異寶。
收人手短嘛。
與在秘境中争奪龍血晶的那些修士相比,沒有豪奪強取,倒是強那麼幾分。
況且于她經曆而言,完全地評價一個人的好壞,其實挺難的。
“女君自己的東西,沒有讓出去的道理。”
寂遲淵将整袋的桂花酥放在她面前,起身道。
低頭時目光隐入黑暗,看不清神情。
但他感覺,自己是輕松的。
不知道,總比讨厭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