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邊際的蒼茫雪域,亦為絕生之境。琉璃般純淨的大片冰湖旁,高偉群山凜然,被落雪裝點,隐于一片茫白之中。
美,卻是缺乏生機的寂美。
極北之地,洛川。
直到站在湖邊遙望雪山,白瑾憶才對“故地”對了直接的感受。
熟悉、模糊、若有所失。複雜的情感撲面而來。
在那那湖邊挺立的,被冰雪掩埋的大片枝丫,是否就是她夢中的桃林呢?
她的眸中映着漫天的雪色,往前走去。足尖點上冰面的刹那,綻放出整朵巨大的冰花。半步落下,冰花閃着金紅的光輝。在此處中顯出久違的生機。
步步生花。
她提起裙擺,步子快了些。朝群山奔去。直到一路奔至湖心。她才恍然回神,回望立在湖岸的青年。
長白的發帶與飄雪融為一體。雪太大了,看不清執劍而立的人是什麼神情。
但白瑾憶看見,他朝自己點了點頭。
也許後面的路,該她自己去走。于是她繼續向前,奔向北方。
當女子的背影彌遠,消散在大雪中,寂遲淵低頭。探出手,伸至冰湖上方時,指尖燃起了火焰。
灼燙的痛感襲來,激起一陣暴動。魔氣急不可耐,沖撞着心口。
洛川聖地,最制邪物。
自虐般的,他沒有動作。火舌一直蔓延,直到爬上整隻手掌。炙烤發出焦枯氣味。血内下的邪氣與烈火相持。
看見了,這便是我們的因果。
寂遲淵擡眸,望着前方人影消散的方向。風雪迷散了前路,但隻要向前走,總能尋到出路。
群山在漫天飛雪中靜默肅立。此刻面向遠道而來的故主,也會因此顫動嘩然。仿佛一直以來都在等待。
那素色的身影,已在冰湖上留下一長串的冰花。
座山簇擁的正中峰首,一座冰宮折射光輝,俯視着雪中的一切。即便此刻萬般沉寂。
不知疲憊般,白瑾憶沿着雪道一路攀登,穿過挂着冰珠的長松、結滿白霜的空城,隐約可猜到這裡曾經的繁華。
隻是現今,一切都隐沒在冰雪之中。
一直行至冰宮前,白瑾憶才見到了除她外的活物。從層雪中繞出,步履蹒跚。是一個绾着發、穿着整潔的老妪。隻是雙目泛白,此刻無神地看向前方。
老妪極力抑制雙手的抖動,嘴唇開合,傳來顫抖的詢問
“王女……是您回來了?” 一邊朝發出聲響處走去。
數百年的等待,大雪早已迷蒙了婦人的眼。一片幻白之中,隻能隐約看見冰宮前站立的少女身影,卻看不清面容。
洛川的禁制,既是對外的守禦,又是對内的禁锢。洛川子民此生不出世,入洛川者,若非王女有準,便是王女本人。
隻是……王女在五百年前,已隕落。
思及此,婦人的激動蕩然無存,平靜過後,也泛起一陣心酸。時間久了,她都要忘了故主早已不在。
接着問來人道:“是老身花眼了。客人遠道而來,是為何事?”
白瑾憶看着眼前的婦人,穿着得體,卻有了歲月的痕迹,臉上佩着玉,上刻“洛”字樣。應是冰宮故主的舊知。
“我來找洛沛王女。” 她記得師尊的囑咐。
老婦極力想要看清來人,隐約在一片模糊的白中見一抹火色。轉瞬即逝。
但她确認自己并未看錯.婦人嘴唇不住地抖。
“您……您是?”
那抹火色,分明是王女的舊物,洛沛王女法器,與聖火一齊,曾經洛川的榮耀象征。
燦蓮赤玉镯。
“我姓白,名瑾憶。應是……”
白瑾憶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後面的話。師尊隻是籠統地讓她到洛川,卻沒有具體說自己應該找誰,以什麼身份。
話未說完,隻見老妪朝她深深行了個禮,是洛川禮儀。再擡起頭來時,已老淚縱橫。
“少王女,您回來了。”
數百年的等待,在此刻,終于有了結果。
冰宮内部格外明亮,高高的拱頂映照着冰雪的潔光,日光透過剔透的琉璃冰磚,直灑入室内。
莊嚴、宏偉,是洛沛王女的寶殿,亦是這北域大陣的陣心。将時間煩擾隔絕在外,獨居一份安甯。
隻是此刻偌大的宮殿,寂靜無比,唯婦人的細語,在空蕩的空間中回響。襯得愈發冷清。
“冰宮許久無人居住了,今日您回來了,才算有了些人氣……”
白瑾憶随她走在長長的走廊上,兩邊挂着許多畫像。施了法,看去時由靜轉動,還原畫中的景象,無比生動。有的記錄着子民的日常生活,有的則是節日慶典,也有的是冰宮宴會……
能從中窺見此地曾經的熱鬧。
“他們現在在哪?” 白瑾憶有些懵懂。這般大的境域,萬千子民,都去了哪?
婦人停下腳步,泛白的雙目隐有水光,低下了頭。
“王女走後,聖火遺失,洛川住不了人了。大家便不得不出世,散落異地。”
婦人落了淚,又輕聲歎道。
“瞧我,同您說這些傷心事做什麼……”
接着扯起一個微笑,快步往前走去,繼續低聲說着。
“前面便是您曾經的寝宮,您回來了,便去看看。”
白瑾憶聞言,心下受了感染,有些沉悶。兩人一路無言,往走廊深處走着。
推開寝宮的門時,塵封已久的畫面、聲響與氣味撲面襲來。
窗前的冰塔花燈,檐下的六角風鈴,榻上柔軟暖色的小毯……一如當年嬰孩尚在時,溫馨的裝潢。仿佛這間寝房,仍留存着小主人的溫度。
白瑾憶眼中閃過許多。孩童時的點滴碎成千萬片,此時自發粘合,完全地展現在眼前了。
蹤迹淡影,千絲萬縷。
一如當年初次被帶入這間房時的好奇懵懂。此刻的白瑾憶,邁向了本是她的空間。
望着當年小小一個嬰孩,此刻亭亭玉立的背影,婦人眨了眨幹澀的疾眼。極力想要從白茫之中将這少女看清一些,再看清一些。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瑾憶坐在殿側,問起變故的源頭。
那婦人,名為虔殷,此刻坐在她身旁,側過身去答話,語氣低落,含着些滄桑的啞。
“當年王女初繼位,一切安好。但某天,洛川來了個年輕男人,在那雪地站了三夜四日,求見王女。”
洛川避世,不見外客,不離北域,是曆來的傳統。虔婆自然認為,外來此人,使是一切不幸的源頭。
“王女年輕心軟,答應接見。而後……而後王女被那人勸動,出世支援仙界修士,與魔界大戰。”
白瑾憶忍不住皺了眉,打斷了她。
“仙魔大戰?可是五百年前?”
“五百年,乃是自仙界戰勝起算。王女離境,卻比那還要早。” 虔婆搖搖頭。
看起來,是仙界聯合,向王女求援。白瑾憶點頭示意度婆繼續。
“後來戰勝,王女攜一男子歸來,便是日後的王公侯。與之成婚誕下一女,按洛川規矩,便是下一任王女。公侯與王女為之議名為‘瑾憶’,冠以洛川王姓,便是……”
虔婆微微側身,朝少女低頭。
“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