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直到五年之後,土匪窩聚集了一方兵馬,走過一個國家主城的時候,應黎才得以看到麒麟的神像,并且是被人破壞到沒有頭的神像。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知道自己闖了禍的應黎,為了賠罪,甚至将自己最喜歡的佩刀都給帶上了,她燃了香之後,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麒麟大人,對不住,昨天晚上對您對您太過冒犯了,就是,我怎麼能幹這樣的事情,怎麼能讓麒麟大人親自寫麒麟大人四個字呢。但是,但是,我真得挺好奇的。”
最後半句聲音越說越小,又被攏到這個石麒麟像裡的玅吾卻差點被她又氣笑了。
隻是,即使再生氣,玅吾也不願意讓這位信徒失望。
因為,她真的是自己最最最誠心的信徒了。
當天晚上,玅吾即使有些生氣,還是在應黎熟睡的時候入了她的夢,隻是他賭氣賭在了自己的臉上,既然昨天露臉應黎認不出,那幹脆這位信徒以後都别想看見自己的臉了,這樣的夢境一直持續到應黎成功地認完了所有字為止——
後來無論是應黎還是玅吾本人都覺得玅吾這個行為很是幼稚,甚至在一起曬太陽的時候還拿出來讨論過。
但不置可否,在知道自己不會長生的凡人時期,應黎後來曾無數次後悔,想要再看一眼神明的面容,一直到應黎凡人壽終,也沒能如願。
後來,在第二天就登基為帝的儀式之前,應黎得到了麒麟完整神像的消息,曾經快馬五百裡前往那裡,又失望而歸。隻是往往這種時候,應黎都會去麒麟的獸像那裡上一柱香,再溫柔地将獸身擦拭幹淨。
女帝應黎,比自己少年的時候内斂了許多。
哪怕是偶爾夢到神明,即使不是神明真地入夢,應黎都不會有半分逾距。
隻有應黎自己知道,每次神明離開之後的夢醒,又是一種怎樣的體會。
應黎曾無數次問自己是怎麼了,又是為什麼?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她隻是想要一顆紅痣,可是為什麼自己越長大,越得到别人的誇贊,越博學多識,就越是寂寞難過。
在某一天,應黎已經能從打磨的光滑的銅鏡裡看出自己眼角皺紋的時候,忙于政事、很久都沒有去上過一炷香的應黎又夢見了神明。
玅吾忽然像是也察覺到了應黎身上的歲月,他有些感慨:“原來,你已經這麼大了嗎?”
如果是之前的幾年,神明說什麼,應黎都會應聲附和說一聲‘是’,但這個時候,應黎忽然生出一股想要問神明的勇氣來:“麒麟大人,如今,你有比之前更開心嗎?”
玅吾很意外她這次說得一句話的字數比起之前都長,但他點了點頭:“有,因為你的緣故,我現在多了很多信徒。”
應黎笑了一下:“那就好。”
玅吾以為這次還是兩個人面對面一起沉默,卻聽應黎又說:“麒麟大人,以後我不能親自去給您上香了。”
麒麟愣住:“怎麼了?”
應黎默默地低着頭,直到玅吾都忍不住追問了兩句:“你沒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不解釋了吧,麒麟大人,這樣你應該就能記住我了。”
應黎笑了起來,玅吾竟然從她的笑容裡悟出了幾絲道别:“麒麟大人,您叫什麼名字呀?我這一生,戰戰兢兢,走到這個年歲,也算是對得起從前應陶給我起的這個名字了吧。雖然我到最後還是殺了他,震懾三軍,但成就帝王的路上,總是避免不了這些鮮血的,您,會原諒信徒的這些罪過的吧。”
玅吾想起來天庭那些明裡暗裡的争鬥:“吾不會怪你,你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
至于名字。
“吾名,玅吾。”
應黎輕輕‘欸’了一聲:“再見,麒麟大人。”
玅吾心中升起強烈的‘你問吾名字,竟然不用來叫吾,便結束了話題’的不适感。
接着幾十年來第一次,玅吾感受到應黎的夢境對自己的推力,玅吾如果想留,自然能留,但凡人的腦子承受不住神明的力量博弈,玅吾隻得由着這股力将自己推出去。
這一次,是玅吾最後一次,見到四十五的、凡人信徒應黎。
很快,黎國女皇四十五歲夢中崩逝的消息,就從都城傳遍了九州大地。
玅吾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想如果過幾天再進入到應黎的夢裡,一定要說出自己真正想說的話,而不是幾十年來,仿佛開口說話很别扭一樣兩個人互相拘謹。
他在綠植織就的洞府中,沉坐了許久,最後喃喃:“是啊,我忘了你是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