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讓玅吾的表情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慌亂。
應黎看着他的神态,心裡也不受控制地浮現了一個荒唐的想法:·“你......”
你莫非對我......
玅吾忽然指了指她坐的椅子底下:“我們可以去追了。”
原地隻有一個軀殼,正在慢慢地石化,蛇一樣的内裡早已經無蹤無影地溜走。
玅吾很是靠譜地朝着正确的方向去追逃竄的’蛇‘。
仍舊坐在椅子上的應黎懊惱地掐了自己手心一下,又是這樣,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說不出來。
在腦袋裡罵他一下,都做不到。
即使自想起來之後,一直說無所謂、已經過去,但想到剛剛玅吾的神情,那曾經被應黎克制住無數次、躍起有被撲滅的渴望,像是套上了防止向外燃燒、内裡卻岩漿翻滾的火焰山——
總會從劣質的布縫中,飄出那麼一絲火來。
應黎被擋在身前陰影中的左手,張開又合攏、張開又合攏——
仿佛要透過胸膛,抓住自己一悸又一悸的心。
但應黎卻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即使那四個字已經到了嘴巴旁邊,因為若是叫出聲來,她隐藏了那麼久那麼久的感情,就會在一瞬間傾瀉而出。
信徒怎可亵渎神明?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就在一牆之隔,神明也死死地掐住手心,另一隻手放在牆上,金光無聲無息地鋪開。
玅吾的身上,又飄出了一半神格,玅吾的眼中泛出水光:“不行。”
神格在他頭頂搖晃,玅吾依舊說:“不行。”
神格與玅吾靜靜對視,玅吾苦笑:“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明白嗎?”
屬于麒麟玅吾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屬于信徒應黎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從他決定複活應黎的那一刻開始,世間就已經沒有麒麟了。
他之所以還能出現在應黎面前,不過是因為死之前可笑又渴望的願望罷了。
若是,再見一面應黎就好了。
若是能告訴她,她的神明比她想象中更加珍視她就好了。
除了玅吾自己,沒有人知道,三重天神明的隕落,是因為麒麟吞了天。
失去應黎的那段時間,玅吾的腦中唯有修煉。
包括三重天及各界的古書,他都翻了一個遍兒。
三千五百年的時間,對于神明也很長,換算成天數,那就是一百二十七萬七千五百天。
可這個數目,僅僅是玅吾替應黎複仇的時間。
從玅吾失去應黎,再到玅吾見到應黎的時長,已經遠遠大于二百八十四萬天了。
吞天二字,說來簡單。
其實是麒麟将自己生來的能力,修煉到了極緻。
得益于三重天神明容不下其他神明的原因,世間規則出現漏洞,世上陰氣越來越多,而靈氣越來越少。
三重天就越發依賴于人間的信仰,但麒麟不一樣,他一直一直都可以吸收天地陰氣,隻是别的神明不知道。
一直到某一天,一個沒有神注意,所有神都在場的時候。
玅吾帶上了被自己封存的,小信徒的法器。
“玅吾,你在做什麼!”
就連一貫敬重的青龍大哥也對自己憤怒了起來。
玅吾身形暴漲,化為原型,在應黎眼中一直金光閃閃又可愛的原型,猶如金色的巨山,調動世上所有的陰氣,又控制周身所有的靈氣,讓他的神明同僚連一丁點靈氣都用不上——
這才是驅邪化靈。
麒麟的能力。
他本該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本事,卻因應黎的緣故,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自怨自艾,竟是錯的。
所有的神明都被麒麟吞進了身體裡,玅吾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一寸寸裂開。
三重天的幻境由諸神法術支撐,神明沒了,幻境自然就塌了。
玅吾去到了最高的神台上,取下了那本書。
古樸的封皮,樸素又豪放的三個字——
《長生簿》。
玅吾化作少年時的模樣,穿上玉白色的衣袍,花紋繁複,似有鱗甲在衣。
雙目赤金,額間紅玉。
本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矜貴,皮膚卻一寸寸裂開,每走一步,更裂一分。
他衣袂紛飛,飄下三重天,血液如細雨散在風中,最後落在一處高崖上,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湖。
少年盤腿而坐,将書頁以後往前翻。
“喪馬神平刁”
撕下,扔掉。
“笑鬼神思邕”
又撕下,扔掉。
“……”
過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慢了,玅吾幹脆從頭開始翻,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發現那個名字,急躁了起來:“怎麼會沒有?”
忽然,目光頓住,停留在了封皮背面。
寫着長生簿字體的反面,有着兩個字,僅僅兩個字。
“應黎。”
是封皮。
玅吾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應黎兩個字,卻發現連手指都開始滲血,這一摸,在上面留下了血指印。
玅吾心口一滞,卻看到血液緩緩在上面消失了。
應黎這兩個字,似乎更亮了一點。
玅吾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将封皮在的那一頁,捂進自己的懷裡,希望身上的血液流得更多些,這樣也許應黎就會複生。
但很快,血液就無法滲透進封皮之中了。
一顆顆地從封皮上滑落。
“沒有用。”
玅吾眼中的光消失了。
玅吾又坐了很久,直到全身變得像一個血雕一般,他将書扔進了湖中。
又翻手,在上面敷了一層層的陰氣。
神格抽出,一分為二,守着這片區域,而後轉身離開。
很快,玅吾的肉就潰爛掉了,他憑着自己的本能,找了片樹木很多的地方,化做原型,蜷縮在了那裡。
迎來了他的長眠。
直到,一個與神明契合的楚家人,來到了這片森林之中,與他定下了守護契約,也讓殘破的靈魂得以存續。
後來他才變成楚晤,與應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