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
應黎一邊圍繞着面前這個被自己定住的人,一邊陳述:“天家這個詞,喔,我好像在什麼電視劇上聽見過,說罷,你是個什麼東西。”
臉被塗黑的女皇瞪着眼睛,卻完全動不了,忽然,應黎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嗅了嗅:“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潮濕的味道,你莫非,是什麼植物精?喜歡潮濕的那種?”
就在應黎單方面地和女皇對話,但是她不說的時候,女皇用來面見别人的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是玅吾,他神色有些複雜。
應黎眉頭蹙了一下,什麼表情,仿佛是什麼爸爸看到女兒過得不錯的表情。
應黎陰陽風氣:“這定山符可不是您老人家教的,别這副表情看着我。”
玅吾剛想走過來的動作一頓,沒想到應黎跟他見面第一句話就說這個,他品了一下應黎這句話的意思,利索道歉:“如果你覺得我有那個意思的話······或許是現在這張臉有點太過慈祥了?”
他這句話一說,瞬間讓應黎的注意力又放在了他的臉上——
不得不承認,楚晤的這張臉,無論看幾次,都會感慨漂亮竟能和慈悲相提并論,神仙相麒麟痣,不外如是。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應黎動作也僵硬住了,指了指面前被自己定住的女皇:“你覺得她是什麼情況,不是你說的,如果我想揭開謎題,不如來皇宮找另外一個自己?”
玅吾’唔‘了一聲,難得地起了點壞心。
“這個嘛,其實我隻是那樣一說,也需有些人來驗證我的猜測。”
但不得不說應黎的容忍度還是高的,聞言直入正題:“行吧,共享一下你的信息。”
玅吾剛要開口,眼神又飄向被定住的女皇:“不是我潑冷水,你應該至少看過幾個電視劇吧?”
應黎:“哦,主角死于話多。”
應黎看了一眼屋子裡,最終用椅子将女皇的手腳都壓住了,姿勢很難脫離——
前提是不用什麼’魔法‘攻擊的話。
應黎幹脆利落地坐在了椅子上,如一個真正的定山石一般。
女皇被壓了一下,發出國罵:“¥#@&!”
應黎笑眯眯地垂下頭看她:“喔,你有痛覺啊。”
女皇:“離老子遠點兒。”
應黎動作沒變,依舊垂着頭笑眯眯地與女皇對視,卻叫玅吾:“我直到他是什麼東西了,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玅吾認同:“确實。”
應黎:“那我要是把它的皮剝了,會不會有點殘忍?”
玅吾認真思索了片刻:“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也是一種動物,那你想要把我抽筋剝皮嗎?”
應黎腰部發力,撐起頭來,盯着玅吾,她眼睛裡一片漆黑,就這樣一直盯着玅吾,玅吾很快就敗下陣來。
“吾不該說這句話。”
應黎神色冷漠:“我已并非大人信徒,會做出什麼,隻出于利益使然,如今你我并非誰欠誰的關系,何必舊事重提,或是故作親昵,讓彼此都難堪呢。”
玅吾不語。
應黎:“現在是普通人的時代,你我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必向我低頭示弱或是讨好。”
‘女皇’就在旁邊聽着兩個人内讧。
玅吾的心中泛起難言的酸澀與痛楚,縱使心裡知道自己無可被原諒,但當應黎真得說出這樣的話後,他才知道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
從前再惡劣難聽的話不是沒聽過,可隻有這句井水不犯河水,讓他心中無所适從。
應黎平心而論,隔着八千年的時光,玅吾如今與她,早已經生分了,知道對面就是曾經自己眷戀過、而後又令自己絕望的神明。
她隻盼着趕緊過去,再也不見。
兩邊歲月差别如此之大,一份情感,擱在其中,想不明白,也不敢想,隻覺得更深層粘膩到讓她恨不得此刻立刻消失。
最烈的情感之後,是更深的尴尬,已物是人非。
應黎:“你我如今已經沒有關系了。”
玅吾:“有關系。”
應黎愣住:“?”
玅吾眼神裡有堅持,存步不讓:“有關系。”
玅吾是神明,所謂神明呢,就是連眼淚都不自由的、卻或許有着人的感情的種族,至少,玅吾總會在有些時候覺得自己與人沒什麼不同。
但他很久之前時間很多,卻沒思索過,即使看了每一任文明的故事,即使總會聽一些信徒的禱告,哪怕言語對他是有些怨恨的,玅吾也總覺得與自己隔了一層。
玅吾第一次覺得眼淚有意義的時候是在以為應黎作為一個人死去的時候。
他在洞府坐了一夜,将應黎這麼多年送給他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就連第一次送的半塊黑饅頭也位于其中——
他從沒這麼清晰地意識到,除去生存,這位人間帝王的一生,他都橫貫在其中。
總覺得身體裡的某一個部分,想要就此裂開,名目,大概就是傷心二字吧。
水珠落在草坪上,從此麒麟山上多了一汪透明的湖泊,湖泊總會移動,也是後來應黎驚歎,不愧是神明的山,連湖泊都會移動的引子。
她當然不知道,那是她在神明心裡與衆不同的證明。
第二次卻是覺得眼淚沒有意義的時候,他看着天神們對着一本書審判完應黎,發出安心的謂歎,假惺惺地給他安排了幾個說是陪伴他的神明,揚長而去。
陪伴他的神明一次次問他:“你傷心嗎?玅吾?”
玅吾隻是微笑,仿佛與從前并無不同。
可三千五百年,三千五百年的時間裡,唯有他自己知道,隐痛如陣,遊走在自己身體各處——
每當想起笑眯眯的她一次,就要痛上一分。
終于,三重天再也不會提起她的名字了。
一千年的時候,他們再想提起應黎,隻會說‘哦那個信徒’來着,玅吾你小子還有過那麼厲害的信徒啊。
兩千年的時候,他們還會拉着他,說有了長生簿的守護,他們三重天可以說是高枕無憂。
三千五百年的時候,三重天徹底安靜了。
對三重天來說,是噩夢,對于他而言,他的世界安靜了那麼一瞬。
麒麟知道,如果在此時與應黎起什麼争執,可能會放跑剛剛被擒住的‘女皇’,他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三千五百年前,撕碎長生簿的那日,麒麟也撕碎了自己一半神格——
願望是讓自己的信徒死而複生。
可是無事發生。
他就等啊等,僅剩一半的神格每日都在搖搖欲墜,但心中有那麼微弱的一絲幻想——
想見她。
他見到了,卻又生出了别的期望。
玅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放不下,他知道自己變了。
牽她手時會開心,聽到刺耳的指責會憤怒,包括真相,既想讓她知道,又不想讓她知道。
想讓她知道是因為祈求能夠彌補;不想讓她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無能。
玅吾的嘴唇又緊緊地抿了起來。
‘女皇’在一旁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真無趣的一對兒。”
試探來試探去的。
應黎面無表情地踩到它的身上,重重發力。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如一道閃電一般擊中了玅吾。
他……對她,難道并不隻是神明對信徒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