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衍和遲弈身高相仿,但此刻站在她面前垂頭喪氣,看上去倒像是比她矮上一頭。
遲弈拎着她的後脖頸逼她擡起頭來,“有誰給你壓力了嗎?”
沒有任何人給她壓力。可大家做好的所有工作,都會因為她欠佳的表現毀于一旦。任誰想到這點都會覺得是自己的錯。
她不說話,遲弈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道:“你做好你的工作,她們做好她們的工作,雖然你們的工作内容會有交叉,但她們不會因為你的表現少拿一分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遲衍說。
“這不是錢的問題,錢也不是問題。你也知道公司這次在制作上投了這麼多錢并不是要你現在就拿出回報。所以,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了。”遲弈拍了拍她的背。
遲衍挺直了背,睜大了眼睛瞪着她,被她這一通胡扯的歪理繞進去了。
牛角尖都給遲弈堵死了,倒是讓她一時想不到還有什麼問題。
“不要怪自己,無人可以指責的時候就怪天意吧。”遲弈說,“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嗓子沒壞,身子可以慢慢養好,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彌補遺憾。”
晚上十一點,遲衍才從錄音棚離開。
出了公司大門,被一陣寒風吹得打了個激靈,她才發覺自己把外套落在了樓上。
她渾渾噩噩地準備往回走,卻在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時止住了腳步。
“啊,你已經到了。那我們走吧。”遲衍以為是林熙然過來接她,想着車不會停得太遠,幹脆就這樣回去。
聽到她的話,明井然的身體像緊繃的弦被人狠狠拉扯,感覺就像在快要斷掉的邊緣。
她以為親自見到遲衍後會有不同的,卻沒想到被她當成了另一個人。
明井然自嘲地笑着摘下帽子,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好久不見的人。
她湛黑的眼眸裡像跳耀着火光,遲衍在和她對視上的一瞬間眸光卻冷得像冰。
“你怎麼來了?”遲衍皺起眉,小幅度甩了甩她因為錄歌錄得混沌不清的腦子。
這動作在明井然看來卻像是十足的嫌棄。
她強壓下臉上的怨怼,扯出一個惹人憐愛的笑臉,裝作無事發生般嗔道:“遲衍,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啊?”
遲衍視覺敏銳地捕捉到她身體微微前傾的迹象,預判般瞬間做出反應,率先後撤一步把雙手插進兜裡。
她上面穿着件黑色中領打底衫,手便隻能隻能插進牛仔褲兩側緊窄的口袋裡,無意中擺了個又拽又臭的架子。
明井然剛擡起來60°的手撲了空,被她這樣一副生怕沾染晦氣的樣子尴尬得僵在原地。
她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了一步,遲衍便又如臨大敵般誇張地往後跳開一步。
對面嫌棄的意味簡直撲鼻而來,明井然嘴角抽搐,緊咬着後槽牙才能維持住體面的微笑。
遲衍感覺明井然渾身像噼裡啪啦地冒着靜電,假如她再勾出一個火花,她絕對就要炸了。
林熙然來接遲衍下班,停好車,卻眼尖地看見廣場空地上的兩人,便一路小跑着過來。
她從遲衍身後接近,還沒看清她對面是何人,隻覺她們之間氣氛似乎有些微妙,便試探着問道:“遲衍,這位是——?”
自從遲衍下定決心要忘掉某某人以來,她便克制着絕不在腦海裡去想某某人的名字。
這就導緻她在要介紹某某人的一瞬間,還真就記不起來她的名字了。
“呃……就是那誰…………”遲衍撓了撓頭。
明井然看她竟真在那兒費勁扒拉地思考,空氣間啪地火花帶閃電,倏地就把她的脾氣點炸了。
“呵,我是誰?”明井然在外發火還是很顧及面子地帶着風度,她笑意吟吟地面對着遲衍,卻從眼尾乜視着林熙然說,“我不是你快活得□□時都要叫的老婆嗎?現在又不記得怎麼喊我了?”
遲衍在羞憤得要死之前想先掐死明井然,但她忽然意識到還得先照顧另外一個人的情緒,隻不過那人的反應比她預料之中的淡定得多。
林熙然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明井然半晌,然後雲淡風輕地解下自己的披肩,攬臂披到了遲衍身上。
她搭好披肩後的手也沒收回來,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圈在遲衍肩頭。
林熙然完全沒拿正眼瞧明井然一眼,隻全心全意地望着遲衍,柔聲道:“外面冷,我們回家吧。”
遲衍微張着嘴,應聲前鬼使神差地偷偷觑了明井然一眼。
“好。”
她看見明井然像一枚迅速啞掉的炮彈,偃旗息鼓地杵在原地。
車子一直沒熄火,遲衍一上車就被暖氣包圍,凍僵的神經蓦地放松下來。
林熙然從保溫壺裡倒了一杯蓋的茶水,遞給遲衍暖手。
“專輯錄制得怎麼樣?”林熙然關心道。
遲衍轉着手裡的茶杯,看着吸了半飽水的玫瑰幹花瓣在茶水中浮浮沉沉,最後還是沉到杯底。
“……還行吧。”她沒什麼底氣地說。
錄歌的工作也許還要進行一個月,但這第一天就幾乎可以蓋棺定論了,她後面的狀态再好,也比不了受傷之前。
遲弈寬慰她的那些話全然失了效,她再不是因為顧忌别人的感受,而是為自己的狀況感到難受。
雖然不是徹底,但有點前程毀了的感覺。
見遲衍并不想傾訴,林熙然也沒有再問。
“太晚了,是直接送你回家吧?”
盡管她方才在明井然面前的語氣像是在說和遲衍住在一起,但其實遲衍出院後就獨自在外面租了公寓,就在離公司不遠的兩條街之外的地方。
遲衍扭頭看了眼車窗外,明井然還站在廣場上,目光幽幽的,似乎一直盯着她們這邊。
她是忘了帶外套下來才穿得單薄,但明井然顯然是懷着别的目的也穿得不多。
一身墨綠絲絨套裝搭配精緻妝容,高跟鞋上還裸着腳踝。
不知道是妄想用美色打動誰的心。
“我馬上回來,你不用下車。”遲衍說話間已合攏車門,林熙然疑惑的挽留聲便被她一同留在了靜谧的車裡。
明井然看她去而複返,臉上終于露出自信。
“遲衍……”她柔柔地喚她,這次安分地沒有再動手動腳。
遲衍站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仍然雙手插兜,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有話直說,你到底來找我幹嘛?”
遲衍覺得自己很可笑,既是太了解明井然,也是不相信她深愛自己到了這個地步。
她肯定不單單是為了挽回她才苦苦癡纏着她。
明井然在機會面前從來都不會遲疑。
“你還好嗎,受的傷有沒有影響你唱歌?”
遲衍說:“有。”
明井然又問:“你現在後悔嗎?”
遲衍說:“不後悔。”
明井然最後問:“那你怪不怪我?”
遲衍說:“隻談這次意外的話,我不怪你。”
明井然露出淺笑,說:“遲衍,那你能幫忙去警局簽一下諒解書嗎?”
遲衍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把柄在對方手上,當時說一定要讓那人付出應有的代價,現在卻跑來找她諒解嫌疑人。
刀沒紮在她身上她明井然是不知道疼啊。
以前說不準也沒怎麼心疼她,現在也更不會心疼她了。
遲衍慶幸,幸好她兜裡沒紙,不然當下肯定要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