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是最後一個出來的,手裡抱着秦玅觀換下的衣服。行走間,濃重的藥味彌散開來,絲絲苦澀嗅得唐笙直皺眉頭。
秦玅觀這人是真藥罐子,已經要被腌入味了。
出了門,她照例尋找秦玅觀的貼身宮女遞交衣物,擡眼搜尋半天沒見着一個人影。
秦妙觀批折子時不愛有人打攪,身邊隻留一兩人侍奉,唐笙據此推測,她應該是到外間了。
小臂拂過層層薄幕,禦座上清癯的身影也愈發清晰。
半濕着發的秦玅觀倚在禦座一側,手執奏疏,張着另一隻手感受吊耳火盆的溫度。
這人似乎很愛加班到深夜,唐笙調至宣室殿多少天,就看到秦玅觀寝殿的燈火亮了多少個寒夜。當值的宮娥理她有些距離,許多時候窗邊隻有一道纖瘦的身影,枯坐到天明。
“陛下,您病體未愈,早些休息為好。”
唐笙溫聲提醒,秦玅觀聞言擡眸,眼底滿是倦意。
阖宮都知道女帝有不寐症,入眠難,想久睡也難。早前的皇帝春困秋乏偶爾還能免了早朝,到了秦玅觀這幾乎是風雨不誤。朝堂上耄耋之年的老臣都困得睜不開眼的時候,一副病倦模樣的秦玅觀卻還在聽冗長的陳奏。
“寒夜難眠。”秦玅觀換了封奏疏,“你自行睡去吧。”
唐笙行了禮,從偏殿出去,秦玅觀聽到了一聲短促的阖門聲。殿内靜了下來,長明的燭火滴下點點蠟痕。
秦玅觀的眼睛被燭火晃了兩下,忍不住阖眸。
再睜眼時,燭火已經被罩上了燈罩。覆在燈罩上的雙手指節分明,看着很有力。秦玅觀微揚下巴,果然看到了侍弄燭火的唐笙。
她被秦玅觀盯得緊張,手下動作笨拙了幾分。
寬大的衣袖探了過來,白皙纖長的指節托住了燈罩一側,秦玅觀的食指貼着唐笙的小指,冷熱對比十分明顯。
“咔吧”一聲,燈罩和燭台嚴絲合縫了。
唐笙的心還在突突的跳,秦玅觀卻早已斂眸看起奏折。
“陛下。”
“何事。”
秦玅觀和唐笙炯炯有神的視線交彙。
眼前的小宮女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要陳奏什麼要事,秦玅觀正色幾分。
唐笙喉頭滑動,愣了片刻道:
“您要喝茶嗎?”
秦玅觀的拇指捏皺了奏折一角,失語片刻,懶得搭理她了。
“雲霞說您今日沒有進幾口膳,方姑姑吩咐了,膳房給您熬了粥,您喝一些吧。”唐笙目光懇切,“或許胃暖起來就能睡着了呢。”
“您不知道呢,那粥炖得噴香,老遠就能聞到味道。方姑姑給您溫了幾回,食盒拿來了幾回,給我香迷糊了快。”唐笙眨眼,留意起秦玅觀那張撲克冰塊臉上微妙之微妙的表情,試探道,“你不說話奴婢會默認您同意了,那我就去盛了?”
秦玅觀将折子丢進批完的那堆,換了下一本,頭也沒擡道:“聒噪。”
這就是同意了,相處了幾天,唐笙已經能領會到秦玅觀這種傲嬌人的腦回路了。
又是輕手輕腳的阖門聲,這回秦玅觀擱下了手裡的折子。
碎步邁得飛快的唐笙已經進門了,秦玅觀不着痕迹地嗅了下,明明什麼味道也沒有。
“陛下,這是羹匙和筷子。”唐笙擺着食盒裡賞心悅目的小菜,“粥在這。”
秦玅觀舉箸,嘗了一口小菜就沒再動。
冬日裡果蔬本就難得,這些菜色都是廚子廢了老大功夫才制成的,唐笙覺得秦玅觀在暴殄天物。
“您……吃一口蘿蔔就飽了?”
秦玅觀的視線掠過奏折落到唐笙這邊,那眼神好似在說:“你在教朕做事?”
唐笙立馬住嘴,并在心裡掌掴了自己兩下。
嘴這麼快,觸了秦玅觀逆鱗可怎麼辦。這可不是講究人人平等的現代。
好在秦玅觀并未在意,唐笙終于放下了心。
“朕不餓。”秦玅觀是聽得她吹得花裡胡哨的才準備一試,等到送來一看,就沒了動筷子的興趣。
“剩下的賞你了。”秦玅觀翻頁,心不在焉道。
“我取出去說您賞我了,方姑姑豈不是要吃了我。”唐笙弱弱道。
“就在這用。”秦玅觀補充道,“出去就說朕用膳了。”
“可是您就用了一片白蘿蔔……”唐笙悶聲悶氣道。
沒人是靠光合作用活着的,秦玅觀不吃飯,身體靠什麼供給能量。長久這樣血條不掉才怪。
唐笙頂着瘆人的目光也得嘗試谏言谏言了。
秦玅觀将折子放在膝頭,眼神冷了些。
唐笙果斷住嘴,但她又不敢真的在秦玅觀面前用餐。這麼做就是實打實的僭越了,在等級分明的封建時代來看,這就是藐視帝王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