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歐望着他們交疊在一起的手掌,有些出神。他想起曾經許多次,也是這雙手牽着他的,他們頂着迎面而來的風雪,走在漫無邊際的蒼茫大地上。他又想起,有時風雪太大,又來得突然,隊員們沒有時間找到牽引繩,于是,他們迅速找到彼此的手,一個握着一個,形成一個鍊條,像一條不屈的蜈蚣。視野受阻,他們隻能看到前一個人的手臂,如果風很長時間不止,那麼,在這漫長時間裡,隊員的手臂就是唯一的可見之物。
董莉莉的手不像其他貴族小姐那樣細皮嫩肉,她的手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關節因凍瘡而留下較深的皺紋,發力時,手背能明顯看到凸起的筋脈和血管。這是一雙探索者的手,和他自己的手掌一樣,這是一雙屬于自然的手。
杜光歐就望着它們出神,身體的保護機制讓他的大腦進入一種空茫的狀态,他的精神在神遊,好像又回到過去,他與一幫隊員和馴鹿,帶着對外界的憧憬,離開他們肉|體常年生存的家鄉。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他們找到了唯獨屬于精神的一席之地,盡管,他們是在居無定所地遊蕩。
醫師處理完傷口,消了毒,用棉布包紮,找來一根木拐杖,遞給杜光歐。後者愣愣地看着,沒有動作,眼裡有種不知自己為何身在此處的迷惘。
但很快,那霧一般的迷茫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回到現實當中。落雪在他眼中融化,混入土壤,形成一片陰黑的地塊。
杜光歐借着拐杖站起來,而董莉莉則攙着他另一邊,他沒拒絕。
他環視周圍,陰沉地問,“白熠在哪?”
這麼關鍵的時刻,那家夥怎麼還沒來。
是他要逼阿鬼現身,如今她出現了,他卻不在。
不過是托葛馬送一封信而已,至于耽擱這麼久嗎?
“白先生今天淩晨好像就出門了,再之後就沒人見到過他。”有人回答。
杜光歐覺得有些心煩,逮住一個士兵中看着年輕好使喚的,命令道:“找到他。告訴他,我在住處等他。”
二殿下的表情可不怎麼開心,那年輕士兵誇張地做了個受領的動作,大聲道:“領命!”
那之後,陳志找來了一輛簡陋的推車,拴上一頭看模樣不到一歲的幼鹿,載着杜光歐和董莉莉二人,往住處送去。
此時正是下午,季節乃初春,但是,冬日的雪遲遲不化,堆在地上,一層又一層,又被行走而過的人踩得踏實,行成了光滑的平面。
車不敢開得太快,董莉莉在前牽着缰繩,時不時就拽一把那還未經訓練的馴鹿,讓它的速度慢下來。
杜光歐在颠簸中昏昏沉沉,腿上的傷口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沉眠,以此修複流血開裂的形體。
不過多久,他們到達了杜光歐的住處。
他被董莉莉攙扶着,躺在床上。她說了些什麼,杜光歐回複了些什麼,但是他記不清了。意識隻堅持了短暫一瞬,一下子就遁入了沉眠。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喚醒他的是一陣交談聲,從隔壁的房間傳來。
“夜明小妹去哪了?”是白熠的聲音。
“二妹最近心情不好,都是一個人待着。”董莉莉的聲音回答他。
男人發出一聲沉吟,“這樣很讓人擔心啊,要不,我給她派點活,她年紀輕輕,精力充沛,又有些本領,就讓她去打獵,也好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她要是願意去,那當然是最好了。”
杜光歐從床上坐起來,卻感覺腦袋一陣眩暈,他撐住手旁的床頭櫃,一隻帶蓋的木壺被他碰掉,摔在地上,發出連串響動。
腳步聲響起,隔壁的兩人被吸引過來。
董莉莉看到他,道:“光歐,你醒了。”
杜光歐捂着有些眩暈的腦袋,在董莉莉的推搡下,靠在床頭的軟墊上。他擡眼盯着白熠,目光卻責備,“你去哪了?一天都不見一個人影。”
白熠一臉歉意,說道:“哎呀,不好意思,我太久沒跟克拉娜聯系了,念夫人念得心切,不小心就寫了一整天的信,來來回回地改,改了好幾遍都不滿意,叫葛馬兄弟都等得不耐煩了。”
白發男人摸到床邊,看着上面半坐的杜光歐,盯着他的腿,問:“你怎麼樣?”
“能怎麼樣,不怎麼樣。你這不是都看到了。”
“這是阿鬼做的?”白熠問。
“壇台是她砍塌的,至于她能不能算計到一根木樁插進我腿裡,這不好說。”
董莉莉描述當時的情境,說道:“她混迹在舞者當中,沖上壇台,脅持了光歐。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士兵都沒有追上她。”
白熠略微思索,說:“她估計是撤回白塔當中去了。大典果真把她引出來了,她先前一直不肯露面,終于在今天現身,這是個好頭。這樣我們和内城……”
杜光歐道:“内城的管理者是這種态度,我們和她也就沒什麼好聊的了。”
“不,聽你們對她行為的描述,我反而覺得事情有的聊。”白熠道。
據今天大典上發生的種種,杜光歐判斷道:“她不像能好好溝通的人。”
“我們占領了外城,把人家包圍起來了,你不能指望她笑着迎上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