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進了樓宇,褪去厚重的外衣,交給一旁跟随的下人。樓宇裡的裝修和外部一緻,透露出匠人的良苦用心和設計者獨特品味。即便是從牆上的小小浮雕,也能看出設計它的人是一個怎樣潇灑不羁的人。
他們沿着裝修誇張的回廊,一路走到政議廳門前。原本,這個古老的廳堂是為了王室與各貴族們商議政事而建,但自從王室從舊王宮當中搬出去之後,這裡便不再承擔這個職能,加之燕雁的到來,這偌大的廳堂已經變成了遊樂場所,推開門,能看到裡面紛雜的裝飾、各種各樣的樂器、嬉鬧的玩具,以及各種杯盞、酒盞。這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和政事相關的内容。
當下,燕雁就坐在那王座之上,王座也經過了一番改裝,變得更加柔軟,更适宜久坐,柔軟的動物皮毛鋪在冰冷的石椅上,讓那上面的人可以悠閑地用任何坐姿坐立,而不必像個正襟危坐的嚴肅王室一般,非要坐得那般挺拔。而燕雁的确也沒有浪費那些皮毛提供的舒适,他正橫躺在那座位裡,雙腳翹得老高,上半身彎曲着,腦袋随意地搭在座椅的把手上。
座位周圍站着幾個莺莺燕燕的美人,她們衣物稀薄,有的在挑斂果蔬,有的手執樂器,在彈奏輕緩的樂曲。
出乎意料的是,在側坐上,有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一個身着褐色長褂的人坐在那裡,面容和燕雁與燕無有着相似之處,那是燕無的二哥,燕戎真。
古古感到疑惑,她以為燕戎真已經走了。那天在衆議廳,燕戎真和燕戎陵向燕無借兵,遭到拒絕,兩人先後離開。古古以為,那之後,燕戎真便離開了甾染,但沒想到,他依然在這裡。
燕無也看到了二哥的身影,但是,他沒有什麼表示,對方也沒有。兄弟二人像是兩個陌生人一般,一個看着一個進入廳堂,一個走過另一個的身側,沒有目光的交流,更沒有言語上的問候。
王座之上的男人聽見門口的動靜,睜開一雙慵懶的眸子。燕雁打了個嗝,他喝了酒,此刻像是從夢中蘇醒,朦朦胧胧,影影綽綽。
“非要讓我見什麼人。”燕雁含糊地說道,他并沒有大聲說話,可是那低沉的聲音還是穿透空氣,像一口老鐘,即便隻是輕輕敲打,咚的一聲,聲音還是能傳去千裡。
卞遺從燕無身後出來,走向王座,這個過程中,燕雁并沒有看他,不再征戰四方的男人像一頭栖息的雄獅,惬意地待在自己的窩裡,而即便隻是待在那裡,其威懾力也不可小觑。
卞遺在王座之前立定,他并未行任何禮數,甾染的沒有,血皚的也不是,便隻是那麼站在那裡,微微仰頭,看向坐在高處的武王,說道:“久聞大名,今日終于得以一見。”
燕雁瞥了他一眼,鼻腔裡發出嗤音,“初次見面,連對我的尊稱都沒有,你是個什麼東西。”
古古和燕無來到一側,靜觀卞遺與燕雁的對話。燕雁嘴上态度惡劣,但其實他隻是這麼說話說慣了,連古古也知道,他隻是用詞粗鄙,好像還遺留有當年征戰留下的脾性,成為了一城之主之後,更是沒有人要求他改了。
台階下的卞遺自當不知道燕雁的脾氣,或許當對方是怒了,低下頭去,避免了目光的相交,以免激起更大的怒意,“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
“啊?”聞此言,燕雁發出一聲怪叫,緊接着,他朝向自己的四兒子,誇張地笑着,說道,“你這找來的是什麼人,還戴個面具,腦袋可還正常?”
燕無沒說什麼,隻是靜靜在一旁觀望着卞遺。
男人不再解釋些什麼,他雙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揭開了面具。一層薄薄的皮面料被他攥在手上,他露出了自己的容顔。
燕雁不笑了。城王盯着那台階下的面孔,表情像是凝滞了一般。
“你……”燕雁遲疑地開口,然而,他仿佛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一般,隻是念了個字,便沒有下文了。
卞遺一度對自己的容貌遮遮掩掩,然而,此刻卻是毫無顧忌地展示了出來。這裡有三個燕家人,一堆侍女,還有古古這個早就見過他容顔的人。說不上是一個私密的環境,但男人似乎已經不在乎是否會暴露身份了。
燕雁凝望着這個出身是謎的男人,武王的目光越來越清醒,像是從一個久遠的夢裡醒來。他皺眉,從座位上坐直了,狠狠地眨了幾次眼睛,像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燕雁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維持住清晰的視野。他嘟囔了一聲,沒人聽清他說了些什麼,或許隻有那離他最近的侍女聽見了,但估計也是些沒有意義的音節,“奇怪,怎麼長得那麼像……”
像什麼,他沒說出口。燕雁猶猶豫豫,像是無法确定一般,來來回回打量着卞遺。
卞遺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一般。下一刻,隻聽他開口說道:“雁叔,我是杜光歐。”
聞言,古古一愣。她盯着那個男人,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何會說出另一個名字。她看向燕無,燕無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古古擡頭仰視着燕無,朝他小聲道:“杜……?”
她試圖确認自己沒有聽錯,而燕無默默點點頭,肯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