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允許他這樣對你。”燕無說,他蹲下來,與她平視,讓她能觸碰到自己的額頭,“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懂,絕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什麼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才變得優柔寡斷,絕非如此。如果沒有你,我隻會是一個更加陰郁的人。”
古古心中一動,“你聽到了。”
“你沒有聽進心裡去,對嗎?告訴我,古古,說你沒有聽他的話。”燕無盯着古古,那神情有如一汪黑色的泥沼,粘稠、深邃,還有一絲祈求。
古古多少次也無法承受燕無的這種視線,她說:“我沒聽,我都快吓死了,他說什麼,我都忘了。”
“那就好。”燕無站直了身體,他從馬廄裡牽出一匹馬,似乎還是有出發的打算。
古古勸道:“派人去傳話不就好了,不要親自去,燕無。”
燕無解釋說:“大哥不喜歡甾染。如果先前不是有求于我,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裡。現在,如果我不去親自抓他,他根本不肯回來。”
“……如果你非要現在走不可,我也跟你一起去。”古古說,“先把你的傷治了,這是最要緊的。然後,我們去找點禦寒的衣物,你可不能穿這身就出發,這是室内的衣物,在馬背上待一陣子,你就凍僵了!而且,你也不想想這裡離牧盟有多遠,要出發,你得帶錢,帶水,帶食物吧?還得帶上下人,哪是這麼說走就走的。還有,這城裡的事你也不能說放就放,你離開這段時間,不得有個人替你操持政務嗎?所以你想到什麼其他的人選了嗎?還是說根本沒想?”
燕無盯着古古,漸漸地,那目光有了些許笑意,“嗯,我什麼也沒想。”
古古震驚,“你還真打算說走就走啊?”
“有什麼問題嗎?”燕無道。
“你可是内承啊,今年年末就要繼任武王了,你……”古古說着說着,聲音弱了下去,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猶疑地問道,“你該不會,想把你大哥找回來之後,就撒手不管了吧……”
“不然,你以為我對父王說的那番話,當真是氣話嗎。”燕無道,“今天發生的事,意味着我與他之間的決裂。他強壓在我身上的擔子,現在,也是時候交還給本應承受它的人了。”
“我以為……”古古有些躊躇地道,“我以為你和他最終那般對抗,其實是想讓武王徹底放棄,把整座城市的控制權交給你。”
燕無揚眉,深深呼了一口氣,道:“我倒是沒那麼想。當時隻是覺得,如果我讓開的話,你就危險了。”
古古感到心中一陣感動,鼻尖叫冷風一吹,也有些酸。她低下頭去,燕無的手掌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握住它,翻過來,隻見手掌内部的血液已經凝固,燕無好像不知道痛一般,臉上一點因痛而生的表情都沒有。
“先去處理一下吧,好嗎?然後,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你去做的。”古古說。
燕無的态度緩和了,他非常從善如流地答道:“好,但是,我不想回王城。”
古古道:“那就去榮光街吧,那裡我熟,不管是藥房、雜貨、幹糧,我們路上想帶的東西,那裡都一應俱全。”
“好啊。”燕無贊成道。
他們把馬留在了馬廄,兩個人叫了一輛馬車,便坐着那車來道了甾染最大的商街,榮光街。
燕無身上的傷痕亟待治愈,雖然他本人沒有表現出來什麼,但是那些傷口看在古古的眼裡,是非常嚴峻的事态。
古古先下了馬車,在路邊上買了一條圍巾和一頂帽子,帶回去給燕無戴上。他不是喜歡出頭露面的人,這條街上,有太多人認識他了。古古也不喜歡出頭,但是,她在這條街上,就仿佛回了家一樣,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他們從王城離開,也沒有人追過來,難得沒有下人打擾,他們都不想失去難得的清淨。
武裝齊全後,兩人先來到了一家醫館,那醫館老闆見是經貿師來了,十分熱情,在古古的囑托下,替燕無檢查了一番額頭和手掌的傷勢。
戴着鏡片的女人笑着說,“并無大礙。”
這時候,古古才感覺到自己一直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醫師擦去了燕無手中的血,為他的創口消毒、縫針,手掌是人身體上最為敏感的部位之一,然而,在過程當中,燕無一絲不吭。反倒是古古,一直盯着那翻開皮肉的傷口,看着醫師在那上面作業,看得心驚膽戰。
古古不像燕無,她沒怎麼見識過領兵打仗的場面。不知從何時開始,燕無接替他父親手中的職責,開始帶兵打仗,從那時候起,他對于傷痛和死亡變得處亂不驚。就好像僅僅是一次出征,他便見夠了血似的,對那種鮮紅的液體不再有過大的反應。
古古想,她或許還是和燕無有着天生的差别。即便她所知道的燕無,從小被當成一個女孩子養大,所有接受的教育、他的服飾、行為舉止,都在往一位女性的方向靠攏,可是,自從他戴上頭盔,第一次領兵出戰以後,那教授了十八年的諸多禮節,一夕之間便從他身上消失。一夜之間,那些諄諄教導在他身上留下的影子,沒有任何淡去的過程,就那麼突然消失不見了。
或許,他從未成為過一個女人,所有的那些表象,都是他為了在那獨裁的父親手下自保,而做出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