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科課代表去問了作業回來寫在黑闆上,試卷和練習冊翻頁的聲音急促又哀怨,一邊收拾着作業,一邊又跟身邊玩得好的朋友說着周末去哪玩。
然後等到作業清點完,個個都迫不及待飛奔出教室。
她回頭都沒有來得及看他這個周的最後一眼,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口,隻能從走廊外的哄鬧裡聽到他一句招呼别的男生一起走的聲音。
她在他已經在走廊外走遠的聲音中回神。
這個周要結束了,又要下周才能見到他了。
她收拾着書包,慢慢随着人群走出教室。
走廊的風迎着黃昏燦爛的夕陽,迎面一吹,被染上一身的濃烈燦爛。
已經在教學樓下的人大聲喊着:“陸辭——”
她低頭向樓下看去。
放學高峰的校園裡,人來人往,她一眼就看到陸辭,他随意地接過朝他扔過來的籃球。
球場裡的男生揚聲問他:“打不打球?”
風吹過的夕陽将校園的每一處都染成金黃,他抛回去的籃球也在空中劃過一道光的弧線,風灌進他的袖口,那截手腕勁瘦。
她沒聽清陸辭的回答,隻能看到他染着光的背影,遠遠的距離連笑容都看不分明。
擁擠高峰的放學,嘈雜的校道,她和他之間的距離隔着樓上樓下、人來人往,觸碰到他的,隻有在他的背後、在無人知曉處的目光。
她以為這就是這個周最後一次見陸辭。
和無數個寒來暑往、朝來暮去一樣,見過他,告别他,下個周、下個學期又再見,隻有在學校才能偷偷見他很多面。
沿路回家的長街,傍晚的日落随着天際一寸寸減暗。
她走得很慢,聽着手機裡溫國川半帶商量半帶哀求的語氣,在電話那頭捂着聽筒壓低聲音,像做賊似的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電話那邊的别人。
她一手握着手機,注意力卻在低頭腳下的影子,腳步踩在一寸寸減暗的黃昏裡慢慢前行。
電話裡的聲音壓低再壓低,她身側的沿街卻在車水馬龍穿行而過,周六的傍晚正是這條商業區的街道最繁華的時候。
車來車往歸家的行人、附近出來結伴玩樂的學生、牽着爸爸媽媽的手出來逛商場的小朋友,熱鬧的聲音擠滿了空氣的每個縫隙,從她身側的風擦肩而過。
氣球在廣場上升空,旋轉木馬的音樂在歡聲笑語中叮叮當當。
她背着沉重書包,踩着腳下漸漸減暗的暮色,她一聲又一聲平和地回應。
“和趙阿姨又吵架了嗎。”
“沒關系,我去找個咖啡店寫會兒作業再回來。”
“嗯,沒關系,我理解。”
“我不會生她的氣,你們大人的事很複雜,我能理解,你和趙阿姨好好處理就好,嗯,好,沒事,等你們處理完我再回來。”
“我等你信息,好,不用擔心我。”
黃昏的溫度總是逝去得很快。
等她一聲又一聲的回應說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道路兩側的林蔭越壓越重,天際漸漸收斂為沉甸甸的紫,沉悶地從頭頂的樹桠間落下來,從她垂下的發尾劃過,落在她踩過的腳步後。
天色越來越暗,腳下的斑駁也越來越重。
她挂掉電話後的不多時,手機上是溫國川轉來的五十塊錢,囑咐道:“晚飯自己買點吃的啊,想吃什麼吃什麼。”
她熟練平靜地點了接收。
為了不讓溫國川多心,還回了句,“好,謝謝爸爸。”
手機放下後,但是一時想不到去哪裡。
她伫立在人群裡,四周來來往往,她被歡聲笑語包圍着,這一刻卻像個孤立無援的影子,被遺忘在人群的縫隙裡,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也無人在意。
氣球向上升起時,旋轉木馬的旋律正動聽,有小孩子快樂地喊着媽媽,“媽媽你看,我在飛——”
“媽媽媽媽快點給我拍照!”
“你看我飛得好高好高!”
快樂燦爛的童聲在人群中有着穿透力,又或者,有着天然讓人向往和羨慕的穿透力,她熄滅手機後下意識擡頭。
旋轉木馬的光束刹那将她照亮,絢爛一刻迷了眼。
也是在同時——
她的胳膊被人從身後用力拽過去。
身前一輛騎行的自行車經過,對方幾步歪歪撞撞停下來,回頭見沒撞到人才松了口氣,很抱歉地回頭跟她頻頻說着對不起。
同行的好幾個人,估計是在附近騎車玩兒,但騎得生疏,車控制得不好。
因此還被同伴罵了,“都說了讓你别急别急,前面那段路人少點再騎,你看你差點都撞到人了。”
“錯了,我錯了哥。”
“慢點兒啊,這裡人多,你可别再撞到人了。”
騎着自行車的人慢慢走遠。
而拽着他胳膊的人還在身後,她回過神,轉過頭正要說句謝謝。
但是先一步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溫雪甯?”
熟悉的聲音。
一個小時前在學校才聽過的聲音。
她濡濕的睫毛顫了幾下才變得清晰的視野,也看清了陸辭的臉。
該開心還是難過呢。
開心的是自己又遇到他了。
難過的是——
“是你啊。”他熟稔自然地笑着,跟同學說話的口吻,上揚的眼尾,幾分笑意,“怎麼也不看看路,差點都被人撞到了。”
在她回頭看到她的臉之前,陸辭沒有認出她是誰。
——他對她不怎麼熟悉。
他對她的了解,僅限于她叫溫雪甯。
要走得很近很近才能看清她是誰。
而她已經年複一年,看過了他四個春夏秋冬,又在這個暮夏開始第五年。
可她喜歡的人是個很好的人。
順手的一個善意,哪怕不知道對方是誰。
他生了一身叛逆難馴的壞勁兒,人卻很好,一分的坦誠也足夠别人五分的熱烈。
旋轉木馬的燈在他的身後,五彩斑斓地閃爍着,時而掠過的光束從他的輪廓勾勒而過,他站在暮色晚風裡,是明明滅滅的輪回裡一雙眼裡都是笑的神。
他微微俯身看她一眼,落在她尚且有點濡濕的睫毛,微擡的眉,梨渦很淺,幾分耐心地詢問:“怎麼了啊,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