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鸾鏡,柔輝鍍金。
鏡中女子生得柔美姣麗,周身氣質溫乎如瑩,細眉梢落一顆淺痣,本顯清冷,卻在她身上别有一番動人的韻緻。
日光模糊了美人容顔,愈顯柔和可憐。
池簾甫一睜眼,便瞧見此景。片刻前胸中湧起的哀愁與慌亂還未消散,耳邊就傳來小丫鬟放輕了的聲音:“姑娘可是考慮好了?”
意識與身體相融,轉瞬她就明白了丫鬟雀兒所言何事。
——說是考慮,其實沒有她選擇的餘地。
這具身體名為聆玉,是前些日子鎮國公府魏二少爺奉命監督水利時,從江南煙柳之地買回來的樂伎,連個侍妾的名分也無,不過用來聽曲縱樂罷了。
魏應舟年少時一隻手傷了經脈,再不能動武,由此性格陰鸷易怒,風流成性,尤其偏好素手芊芊的女子。
聽說惹了魏二少爺的怒,可是會被砍了手丢出去的。
池簾擡手,潤白的指尖捏起妝奁上的紙包。
隻有她能瞧見的那枚玉鏡提醒道:
“這裡頭包裹的,是上好的催/情藥。不過原身聆玉卻不準備用給反派魏應舟,而是用給今夜赴宴的男主葉谌,以攀附新主、另謀出路。”
葉谌是一年前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如今已調往刑部任職。
如今穿在這個節點,要如何抉擇呢?
原書是本宅鬥文,女主正是魏應舟的庶妹魏六小姐,今晚恰好是一個關鍵的劇情節點,免不了有她這種炮灰推動劇情。隻是書中所寫淺顯,真正的世界是有邏輯條理的,譬如一個小小的歌女竟敢給朝廷官員下藥,其中自然少不了魏應舟的手筆——是推波助瀾,亦是授意為之。
“二少爺待你冷淡,保不齊今晚便将你贈于他人。據說那位葉大人潔身自好,怕是不會收,到那時姑娘可就不上不下,實在難辦了。可若這事一成,葉大人心善必不會難為你,他年少登科、前途無量,你早早誕下一子,豈不是……”
池簾靜靜聽着雀兒一番苦口婆心。
官員間拉攏讨好互贈侍妾屢見不鮮,聆玉隻是個歌女也沒有作内應的本事,自以為是使計攀附,實則被魏應舟利用,借此設局——不過原文裡大多是女主視角,對前期的權謀争鬥并沒有細寫。
玉鏡沉聲道:“這本書是個宅鬥文,隻不過世界運轉出了岔子,任務是讓從翰林編修一路做到内閣大學士的葉谌謀反。宿主還準備給葉谌下藥麼?”
谌,有忠誠、誠信之意。葉谌還有個表字清知,既清白又了然,承此意而來的角色,注定是個好官。
池簾在意識中回道:“這樣一個人,要想靠近,還是得與聆玉作出同樣的選擇。”
隻不過今晚,她所求不是利欲,而是人心。
池簾對雀兒輕輕颔首,指尖撫了下自己的臉,“我省得的,替我備好衣裳吧。”
她目光轉向書架之上,又吩咐道:“你再去替我買些東西來……”
*
酉時,庭院石燈紛紛亮起,會客廳内燭火通明,觥籌交錯間絲竹聲聲,隐沒了幾句笑語。
捧着銀盤的婢女魚貫而入,穿梭于桌案之間。身着彩衣的舞姬們婀娜多姿,腕上銀鈴随着起舞聲聲脆響,惹來男客們肆無忌憚的目光。
調笑聲中衆人舉杯大飲,酒過三巡,坐在衆人上方的主位、着一身玄色寶相花紋錦袍的青年不知聽了誰的奉承挑眉低笑,姿态倨傲又随意地擺了擺手吩咐下去:“喚樂伎來。”
候在偏廳的池簾這才低眸垂首,理了下衣裙,抱着琵琶緩緩而入。
行至正中,她擡頭望去。
魏應舟正用左手捏起杯盞往口中灌,寬大的衣袖垂落,露出修長有力的腕節;另一隻手藏在袖中,依稀可見戴着精緻的朱色绮羅手套。
他斜睨了她一眼,姿态分明散漫,卻猶如一條冷淡陰暗的蛇,叫人冷意頓生。
在聆玉的記憶裡,這位重金将她買來的大人實在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從揚州府的江都到上京,一路上船舫輕晃,水聲潺潺,他什麼也不做,隻倚在窗前獨酌聽曲,好不奢靡。聆玉為他彈了一路,手都酸了,這人神情卻總是淡淡的,自然以為是他瞧不上自己。
池簾想,真正好色的人怎會對聆玉這幅容貌不為所動,能設計陷害男主的反派,怕也沒有那麼簡單。
“聆玉見過二少爺,各位大人安。”
女子聲音清澈婉轉,氣質脫俗,容貌身段皆為上乘,垂雲挽發,一襲淡粉繡花褙子配雪白挑線裙子,襯得猶如庭外的春夜桃花般安靜華美,立時就叫衆人呼吸一滞,目不轉睛地盯着看。
連魏應舟也似是滿意地輕笑一聲。
唯有主位右側着缥色竹葉紋直裰的男子有禮地瞥了眼,便收回了目光。旁人早已微醺,他卻眼中清明,周身冷冽。
這便是葉谌了。
這兩人,一個看似捧場實則做戲,一個置身戲外不知自己險境,好生有趣。
池簾按住心中所想,撥弦起調,一曲《春江花月夜》緩緩從指間流瀉。
波心蕩月,水波潺潺,柔橹聲間似有女子含情脈脈的一聲輕歎;轉瞬月下潮漲,江水掀浪,更是滿懷澎湃情意,似要随飛濺的浪花追逐月光。
一曲終了,輕柔蕩漾,悠揚動人。衆人皆安靜無言,如癡如醉。
“好,實乃天籁之音啊!”直到一旁的張大人撫掌贊道,眼睛恨不得黏在撫琴的美人身上。
若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再溫婉可人也隻能遠觀;可面前的隻是個身份低微、用以取樂的歌女,偏生得清雅絕塵,于是彈琴時雅緻的身段就多了幾分任人亵玩的楚楚可憐。
被人以審視的目光打量,美人隻回以低眉淺笑。
“那是自然,”魏應舟長指叩下酒杯,十分滿意道,“聆玉可是我從揚州特意請來的樂伎,身家清白,技藝出衆,溫柔似水——”
他目光在面前袅袅婷婷的女子身上轉了一圈,偏首輕笑,“想必,能讨來葉大人的歡心。”
池簾适時地來到葉谌身前,挽起寬大的衣袖,捏着精緻的銀壺,欲往空了的杯盞裡斟酒。
下一刻,一隻手覆于其上,長指虛虛一擋。
葉谌感覺到女子幽微的香氣迎上來,面色如常,卻緩了呼吸。他擡眸直視,對池簾笑道:“今日已飲杯數盞,實在不宜再貪杯。”
這樣一位俊逸的少年郎,眉眼生得明銳疏朗,笑意卻尤為溫煦,輕輕一望便好似堵了别人的唇。
可惜劇情推進,今晚在所難免。
不過一瞬,池簾錯開他的目光,望向了主位面色微沉的青年。
“葉大人是覺得聆玉姑娘的琴彈得不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