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應舟挑眉,未等人回答,便來到池簾旁邊,不由分說将她的手擡起。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籠住,聲調低沉,言辭銳利,“還是說,這雙手不配為葉大人斟酒呢?”
話中狠厲威脅毫不掩飾,那隻細白柔嫩的手被男人的大手圈攬,指尖微微顫抖,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
葉谌自是聽過魏二少爺暴戾恣睢的傳聞,如今慘案好似下一刻就要發生在眼前,他仍淡然端坐。
“聆玉姑娘琴技出衆,魏大人可要好好愛惜才是。”
“葉大人慣會說些場面話。”魏應舟毫不在意地将那腕子捏緊了,低頭靠近那乖順樂伎,慢悠悠道,“聆玉,你說說,葉大人不喝你的酒,該如何罰呢……”
他離得近,呼吸噴灑在她頸側,分明是熱意卻讓人不寒而栗,绮羅絲質柔軟,他的動作卻不曾柔和半分。
那纖弱的女子似是吃痛也不敢發出聲響,眼中激出了點點淚意,更顯那雙眸子柔軟清澈,惹人憐惜。
她仍立在那裡,卻低下頭去,輕聲道,“是聆玉不好,惹了葉大人不快,任憑二少爺處置。”
葉谌能看見一滴淚珠自她眸中滴落,然而她聲音平穩,仿佛什麼都沒發生,毫無要挾祈求之意。
“啧,不過一杯酒罷了,葉大人可真是不會憐香惜玉。”見美人垂淚,旁邊有人略帶些忿忿不平。
“要是聆玉姑娘為我斟酒,我能多喝好幾杯!”
某個不懷好意的提議道:“若不然,讓聆玉姑娘以唇哺酒,如何?”
“對啊,葉大人總是孤身一人,怕是不知軟玉溫香的滋味……”張大人笑呵呵道,眯起的眼睛直直望向的卻不是葉谌。
葉谌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目光下意識從身前女子嫣紅的唇上劃過。
魏應舟則轉身落座,饒有興趣地盯着二人。
即便那張大人言語目光冒犯至此,美人自始至終低眉斂目,姿态柔順。唯長睫翕動,卻再無淚落。
許是自有考量,又或終究不忍,少年郎舉杯示意,猶如清風拂面,替她解了圍。
“不必如此,聆玉姑娘斟酒便是。”
池簾屈身行禮,隻有離得最近的葉谌覺察出她身子輕輕一抖,似是解脫。
華光之下,嬌妍的樂伎淺笑挽袖,白皙手腕猶帶紅痕;她手執銀壺,頭上的步搖随着動作微微晃蕩,墜子的色澤猶如杯中琥珀美酒一般明亮溫潤、叫人沉溺。
葉谌仰首,喉頭滾動,一飲而盡。
玉鏡提醒:“方才他的目光一直緊緊落在宿主身上,想必已經起疑了。”
池簾并不緊張。
這藥可不是下在酒裡的。
魏應舟冷眼看他飲下,笑意深了些,撫掌道,“不如我就将聆玉贈給葉大人,也是一樁美事。”
葉谌淡笑不為所動,“我聽聆玉姑娘的琴聲便知,她一心為主,暗藏一片癡心。”
他出身略低但家風清正,未及弱冠便及第,階庭蘭玉、前途大好,還身側幹淨暫無婚約,名門世家女青睐不說,亦有人給他塞過各式各樣的莺莺燕燕,但這位入仕一年的探花郎一概婉拒,這次也不例外。
魏應舟哂笑一聲,撚了顆果子在手中把玩。
“左右是個玩物,你若不要,我豈有收回的道理。”
立在身側的女子依舊是那副溫和平靜的模樣,明燈映照下,葉谌竟也看不出她臉上的淚痕,仿佛那滴淚是個轉瞬即逝的幻覺。
“魏大人此言有損,物微意重君毋诮,人亦如此。”那芝蘭玉樹的少年郎微一挑眉,不輕不重地開口,隻是話說一半便覺一陣燥意湧上來,他立時覺察出不對,目光望向那酒壺。
方才魏應舟捏着她的一隻手造勢時,她另一隻手自然可以動作。
這算計竟如此明顯、如此直接,好讓旁人覺得,不像魏應舟特意而為,倒像這女子起了攀附之心。
他複又看向那一直無辜柔弱的樂伎,輕笑了聲。
竟是栽在這裡。
罷了,既是在魏應舟府上的宴飲,想害他有的是機會。
“葉大人,您醉了。”
許是腦中昏沉,放輕了的女聲聽起來格外柔情似水。
葉谌不由用手抵住額頭,皺起眉。
池簾看着少年郎染上绯色的白淨臉龐,即使在這樣有些狼狽的時刻,他仍玉冠高束,君子端方,猶如一幅山水畫——淡淡的紅暈好似點綴,為其清隽容顔增色。
“怎的這就生了醉意?”魏應舟低笑一聲,慢悠悠道,“聆玉,快将葉大人帶到客房,好好歇息。”
池簾垂首應是。
酒酣耳熱之時,衆人交談之間,葉谌嗅到那香氣愈發濃郁,叫人昏沉難捱。她雙手輕柔,将他扶起,少年郎甩袖避開,卻踉跄一步,又落入那柔軟卻無法掙脫的桎梏裡。
“葉大人實在是豔福不淺,令人欽羨啊!”說這話的張大人眼神還不舍地黏在池簾身上,他們這群人以魏應舟馬首是瞻,一看這聆玉姑娘就是為了葉谌而來,自是不敢開口讨要。
“大家繼續喝,别惦記聆玉姑娘了!”
“喝喝喝!”
“來,我再敬文遠一杯……”
廳内仍舊一副聲色犬馬的盛景。
待行至門口,強壓下身上的不适,葉谌冷冷向主位望去一眼。
今日的暗算,他記下了。
而魏應舟面色無波,自顧自地再飲一杯,愈發顯得冷淡輕蔑。
唯有指腹輕輕摩挲,倒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