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牡丹的香味清新淡雅,隻一朵也在這封閉的車廂裡芬芳滿溢,叫人心曠神怡。
魏應舟倚在柔軟座榻上,單手拿着卷書随意看了起來,外頭喧鬧雜音與馬蹄聲被隐在車簾外,二人安靜無言。
池簾望向他掩于袖口的右手。
這隻手是在戰場上傷的,書中寫他手腕處經脈寸斷,指骨碎裂,請了太醫才接上,無力抓握不能動武。
彈琴如此精細的事,還彈得動人心弦,不知他如何才能做到。
她視線輕柔若有若無,心思亦似柳絮浮于空中了。
魏應舟翻了一頁看,淡淡道:“你在想些什麼?”
他餘光注意到女子放在身側的手悄悄收緊了些。池簾溫聲道:“綠牡丹世間稀有,價值千金,可終究隻是一朵花罷了。”
這話不合身份,亦不合時宜,她卻還是說了。
魏應舟擱下書,語調低緩,眼底暗色悄然湧動,似是興味,又像愉悅。
“信玉宜稱碧,珠宜名綠。這綠牡丹不同于尋常牡丹,不止馥郁,還多一份清韻,我瞧着很是襯你。”
池簾擡眼望來,好似這話在心中盤旋已久,“若它遍及世間,并不稀有,今日少爺還會将它簪給我嗎?”
他面色無波,并不作答。
“怕是什麼最珍貴,少爺就要将什麼得來,畢竟唯有最名貴的花,才配得上您的身份。”女子移開那雙盈盈的水眸,不再看他,手卻攥得更緊了些。
“将花贈我,也不過是随手而為。今日之事傳開,少爺可還算高興?”
她凡事總看的明白,可待那葉谌卻從不防備。
輿内安靜了良久,魏應舟盯着她沉沉開口,不算作答,隻是陳述:“我并不喜愛花。”
“若是喜愛,便不會掐了她。這花不日便要枯萎,聆玉身份低微,萬不敢與名花相襯,倒是極為浪費。”女子絮絮訴說無半分怨怼,似乎也隻是陳述,卻緩緩擡起手,欲将花摘下——
魏應舟冷了神色,立時捉住她手腕。
他鋒利眉宇間陰鸷頓現,如墨瞳孔中戾氣翻湧,唇邊卻笑意深深,讓人背脊生寒:“我看,我是太喜愛你了。”
愛到恨不得也将她掐了去。
他手上并未使力,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卻有如實質,叫人一動也不敢動。那纖弱女子微微皺眉,眼睫輕顫,偏首露出一截細白脖頸。
池簾聲音柔緩,捎着幾分小心翼翼,“妾又惹少爺生氣了,實在不該。”
她總是怕他的,又總是故意地試探他、惹怒他。
魏應舟傾身過來,視線一寸寸從脖頸上劃過,近在咫尺的距離,他無比清楚這處有多纖細脆弱,一隻手便能折斷。
霞光半透車簾,随着馬車行駛愈發柔和晃蕩,更顯他眸底如烏雲翻湧、晦暗不明。
“你不該的事,可不止這一件。”
是說與葉谌……私會麼?
眼看着魏應舟越來越近,以一個絕對壓制的姿勢将她圈攬。男人周身冷香湧來,少女避無可避,呼吸紊亂、長睫濕潤,隻能緊緊靠在廂壁之上,幾乎能清楚勾畫身後精美镂刻的花紋。
就在池簾心中亦以為他起了心思,要在這幽閉的馬車裡落下一個肆虐的、帶着怒氣的吻時,魏應舟隻是冷冷地、緩慢地松了手,替她挽好垂下的發絲。
池簾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忽地心中有些發笑。細細想來,書中寫反派魏應舟的确不愛花,說香氣擾人,易摧折,又無用。
劇情裡要赢那魏紫,是彰顯鎮國公獨子的張揚肆意,如今這株綠珠,似乎摻雜私心。
玉鏡淡淡道:“宿主可是在攻略魏應舟?”
池簾颔首:“順着他的意,不好麼?”
玉鏡默然一瞬:“隻要任務完成,随您。”
*
“二少爺,您這……”
松直耳力極好,聽出馬車裡自家主子和那聆玉姑娘似乎聊了些花,卻不知為何回府後總覺得他們氣氛不太對。
少爺竟也不要聆玉姑娘伺候了,分明他的手傷又發,全是為了那勞什子牡丹。
這綠牡丹最後還送到不算親近的大夫人那兒去。
“你去外頭守着。”魏應舟瞥了他一眼。
松直便收起他那憂心忡忡的模樣。
魏家二少爺的手傷,在府裡乃是禁忌。誰人不知當年那一戰過後,鎮國公元氣大傷,獨子又傷了手不能舞刀弄槍,魏家隻剩二房三房的兩個幼子,天資也遠遠不如親生的那位,已然斷了将門香火。
隻有他們這些貼身親随知曉,幾年醫治下來,二少爺的手以金針刺穴尚能有半刻力氣,但平日裡能不用就盡量不用,一用便會傷口複發好些天,又要施針醫治。
屋内,魏應舟褪下手套,露出那指尖發顫的傷手。他面色無波,長指撚起一根金針,毫不猶豫往腕節上刺去,如此幾針皆一聲不吭,唯額上沁出些細汗。
他靜靜地盯着自己手上可怖的疤痕。
這隻廢手,多年再用,隻能是搏美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