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應舟捏着狼毫筆的手指攥緊了些,幽深的眸光從她身上一轉而過。頓了頓才随手撚起一塊糕點:“去吧。”
那纖長綽約的身影行了幾步,推門時提醒了句,“要下雨了。”
松直以為是與他說話,心中猶豫着要不要說“姑娘要不還是别去了”,身旁的女子已合門轉身離去。
魏應舟側首看向窗外,天色愈發昏暗,沉沉欲墜。
他寫了會兒字擱下毛筆,翻開上次看了一半的《适情錄》,卻倏然瞧見一朵清綠的花盛放在書頁之間。上面尚有一絲枯萎的痕迹,但瑕不掩瑜,已成唯美雅緻的幹花書簽。
這些時日魏應舟能覺出聆玉處事穩重,心思細膩,這書房裡燃什麼香、擺什麼件都由她勞心,小到花瓶裡半日一換的新鮮花束、書裡夾的帶着香氣精緻的木牌竹片,處處流露出她的女子巧思。
分寸拿捏得極好,仿若潤物細無聲般,悄然讓他習慣了。
隻是這綠牡丹卻是意料之外。原來她真将他所言記在心裡——
長長久久的将韻緻留存下來了。
此時窗外驟然落雨,而他手中花香四溢。
*
陳姨娘是良家子,魏應舟手下一清吏小官的女兒,某次被救有了肌膚之親,順水推舟嫁為妾室,對他癡心一片。又因少爺無正妻,她算是身份最高的,行事略驕縱。
若魏應舟襲爵,她趕在未來國公夫人之前誕下長子的可能性最大。
這些事稍微打聽便知曉一二,池簾與陳姨娘才說上兩句,她便以帕子掩着嘴出言嘲諷,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
這位生得明麗的女子看起來像是個一眼就能看穿的人,跟隻刺猬似的把那黃花梨八角盤攬過去了,一邊帶幾分得意道:“我就知道少爺記得我愛吃這雪花酥。”
池簾注意到她捏糕點的手指不算靈活,似是傷着,又瞥見屋内擺了架琴,光澤明潤,想來是常彈的。
再攀談就有些上趕着了,池簾便全了禮數,淺笑着行了禮,離開去往另一位孫姨娘那兒。
這位則是皇帝在宮宴上賜給魏應舟用以開枝散葉的宮婢。那時他才及冠,婚約剛退,據說是皇帝本想給他賜婚,卻被婉拒,這才賜了個宮女。
孫姨娘性子溫柔,父母早亡,待魏應舟更是小心妥帖。池簾不露聲色地打量她,她儀态規矩,一舉一動都謹慎,要說誰最可能是官家眼線,那必然是這位。
其實還有一位本來也要成姨娘的丫鬟,那還是大夫人安排給魏應舟的通房,據說亂動他書房東西,被砍了手趕出府去了。
聽起來還真是暴虐無道,但她知曉,對這通房的處置更像是警示。畢竟除卻這兩位良妾,府裡還有些無名分養着的戲子伶人,更是雜亂難辨。
很快到了晚飯時辰,一般魏應舟不在書房用膳就無需伺候,正房裡是有倆大丫鬟的。但池簾細思一番,還是捏着傘出去了。
玉鏡看出她想做什麼,未發一言。
檐外雨絲細密,屋内鎏金博山爐燃着沉水香,一幅煙岚雲岫般秀景。那打了簾子進來的女子衣衫顯然是飄了雨,淋深了半肩,捎來幾分濕潤水汽,沖淡了這門窗緊閉的一絲沉悶。
魏應舟擺擺手,旁邊布菜的那位大丫鬟便退了出去。
池簾瞧見桌上幾碟菜一筷未動。
“外面下着雨,我又沒喚你來。”他神色淡淡的,似乎也因這天氣有些沉郁。
明燭映照下,面前的女子發絲微潤貼在額上,本該顯狼狽,卻在她身上化作一絲楚楚動人。
她微微蹙眉,更為惹人憐。
“妾隻是想着,這樣的天氣,實在不好。”池簾輕聲道,捏着筷子夾了一道菜,往他唇前遞。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魏應舟心中卻悄然緊了下。
他就着她手吃下,濃黑的瞳孔映出她柔和的細影。“雨靜人心,有何不好?”
她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指尖因為微微用力有些發白。似是終于忍不住,擱下碗筷,靜靜地看着他。
“妾的心太亂了。”
魏應舟隻瞧她眸子烏潤安靜,又沉沉浮浮,似乎也在下雨。而這一句低語,似乎摻了太多情緒,以至于有些低的聽不清了。
右手上傳來柔軟的溫熱觸感,他又聽她說:“總在想少爺待我究竟是何心思,害得我擔心你的手,又遲遲不敢開口。”
這傷每到陰雨天氣便疼痛難忍,和他父親戰場落下的舊疾一般,隻是一個是戰功象征、一個是自找苦果,他很少在人前顯露。
是察覺,還是不經意想到?她總是聰慧敏銳的。
魏應舟沉默了一瞬,才輕笑了一聲。
“這傷是多年舊疾,你擔心也無用。你若真想弄清我的心思——”
男人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倏然拉近了,幾乎要落進他懷中。
“不如親自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