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谌幾乎是立刻閉上了眼睛。
“抱歉,”池簾扶着他膝蓋才借力起身,“大人沒事吧?”
他眉心緊皺,過了一瞬才開口,聲音沉沉:“無事。”
看上去神情自若,池簾卻瞥見他耳尖绯紅。
“妾笨手笨腳的,實在不該。”似是為了緩和氣氛,女子轉過身打開那布袋子,将一個個圓潤飽滿的金橘拿了出來。
“不如給您剝個橘子吃吧。”
她手指纖長豐潤,捏着橘皮輕易地剝開,指端染了些淡色汁水,清新的香氣便四溢開來。
葉谌想,金橘不能降火,反而更讓人燥熱。
接過她遞來的半個橘子,潤了唇舌,他道:“我該走了,聆玉。”
許是吃了涼物,她的名字從他喉舌滑過時有些低沉艱澀。
“大人慢行。”
池簾起身提了盞燈送他,快到門口時才忍不住輕聲說:“妾知曉您不想讓我被人議論,才這樣來看我。可是我能在這裡住一輩子,卻也不能隻待在這院子裡,總歸是要見人的。您是朝廷命官,想來時時刻刻都有人盯着,這樣也不好。”
“不好,你就不讓我來了麼?”
他靜靜望着她,燈籠晃蕩的光線映亮了他模糊的面容,竟有一種心神不定、微微執着的錯覺。
他們二人的關系,早已有些暧昧不清了。
“若妾不讓您來,您就不來了?”提燈的女子輕笑,眉梢随之微動,竟有些柔情缱绻,“旁人說什麼,我總歸是不在意的。”
葉谌頓了腳步,亦輕笑一聲:“那明日我走正門進來?”
她眉眼盈盈:“随您心意。”
*
後來左鄰右舍常看見一位生得倜傥的公子進出那間小院,議論紛纭。
池簾讓小鈴給那些大娘們分了些精美的絲線跟繡品,很快便有婦人小心翼翼地拎着筐雞蛋上門讨教。
做針線活最容易起閑心攀談,吳大娘又是個愛說的,很快這一處的人便都知道了——這位玉姑娘早些時候對那郎君有救命之恩,後來父母雙亡,又生得貌美,若不是他護着,早就……
吳大娘一拍大腿道:“這年輕的小姑娘哭得喲!真真是惹人哀憐,可惜二人家世如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怕是有情也不能成眷屬了。”
衆人紛紛歎息,忽地有人道:“快瞧,那小郎君又來了。”
葉谌遠遠便瞧見一群人指着自己一臉惋歎,他不露痕迹地撣了撣衣角,神情自若地走過去,忽有一婦人喚住他問:
“你就是青子吧?”
葉谌也不知他何時有了個别名。
直到院子門被推開,一女子纖長素手搭在門上,半個身子藏在門後,隻留一雙靈動明亮、半含柔情的眸子:“清知哥哥,你來了。”
少年郎微怔,一時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旋即恍然失笑。
吳大娘在旁這麼一瞧,便覺得這青子雖遠觀時瞧着疏離,話也不多,但對這玉姑娘是極溫和的。
她便筐子裝了兩把菜、笑吟吟地随他們二人進去。
池簾安靜聽着她撮合他們倆,葉谌也終于明白了這是個美人施恩、英雄又救美的戲碼。
向來在官場上如魚得水的葉大人,此時面色沉靜如水,亦從善如流道:“嗯,我定會好好待她。”
“隻是我如今還沒有功名——”
“那便好好去考呀!”吳大娘瞪眼道,她可見多了有情人被拆散的事,“沒有功名,你該如何娶人家?等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可來不及了!”
葉谌瞥了眼對面掩唇忍笑的女子,那雙微彎的眼睛愈發清滢靈動。
心頭有什麼緩慢地滑過,他拱手正色道:“大娘說的是,我必定好好考取功名,到時……”
他看着她道:“娶她回家。”
*
入秋多雨,葉谌帶她出去買些東西,隻捎了來時的一把傘,小雨淅瀝,二人傘下并行。
池簾想,他這樣謹慎的一個人,怎的出門時并未提醒她帶傘呢。
“她們追着問,妾隻能随口妄言,又不能說漏了名字,便喚道‘清知’,”她笑着說,“哪知吳大娘耳背分不清,聽成了青子,還叫我好好珍惜,畢竟……”
畢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再說下去便有些不合禮,後面的話,自然而然地隐沒在笑意裡。
雨絲随風潤濕了她半肩的發,葉谌不露痕迹地将傘斜了幾分。
“青子也不錯,很親切。”他含笑道,“聆玉姑娘說的也不算假話,你施恩于我,我也的确救了你。”
隻是也不知這一出英雄美人的戲碼,也不知結局是否能成真。
二人邁步上橋,青石橋面路滑,池簾正欲開口,便崴了一下,幸好身旁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葉谌一手撐傘,一手攬住她腰肢。
下意識的念頭竟是——
目睹不如身受,竟比他想的還要纖細柔軟。
他們卻不知,隔着一座橋,有人正巧從馬車上下來,遠遠地瞧見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