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葉谌身手敏捷,那颀長身影輕盈落了地,旋即隻手撐地起身。
庭院裡夜涼如水,風聲輕微,二人相對而立,還是池簾訝異過後,以手掩唇撲哧笑了起來。
身前的女子盈盈而立,取了钗環、長發披散,素衣修潔,朦胧間顯出柔美身段。葉谌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模樣,比起平日裡的端方娴雅,多了些慵懶的動人意态。
她那雙圓而微翹的、帶着笑意的眼睛盛着月亮,顯得格外透徹明潤。
“葉大人,巧遇。”
葉谌眉宇間難得出現了少年人的幾分赧然,他輕咳了一聲,背在身後的那隻手遞過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
“這是産自衢州的薄皮橘子,味道甜美,帶過來給你嘗嘗。”
月光映得少年郎愈發地面如冠玉。他長睫微微垂着,在眼下投了一層細密的陰影,半露的一雙眸子平靜溫澈,仿佛如此費心的确隻是為了将幾枚橘子遞到她手中。
池簾接過,含笑道:“多謝大人。夜深露重,不如進屋坐會兒吧。”
葉谌聽出她笑裡的幾分促狹,片刻後,隻低低“嗯”了聲。
燭台凝淚,散着烏發的女子彎身用剪子剪了燭花,屋内便倏然明亮幾分。
他一落座,池簾才看見那下裳像是有處劃破的痕迹。
于是走近了一瞧,忽蹙眉道:“怎地把衣裳弄壞了?”
還未等他開口,池簾便說着“我去拿針線來”匆匆進了内室。
許是這衣裳破損打亂了思緒,又或是半夜睡意朦胧有些昏怠,那素來謹慎守禮的女子全然忘記自己還隻着中衣,直到拿了針線盒出來、低下身時披着的外衣滑落,才輕輕地“呀”了聲。
對他這般不設防,是因為下意識的信任,還是旁的什麼呢。
她發絲散亂、薄衣下的身段愈發地清晰,葉谌垂眼望向别處,“别着了涼。”
“還請大人等我片刻。”
她似乎也察覺失禮,由于羞赧聲音下意識低了下去,便更顯得輕柔動人。
葉谌搭在桌上的手悄然收緊了些,手邊的燭火也随之忽而一閃。
“無妨,我回去再讓人補便是。”
“不過三兩針的功夫,大人來這兒弄破了衣裳,說來也是為我。”
池簾笑笑,轉身回内室更衣。
葉谌覺得她對他的衣裳格外執着,他也明白為什麼——這些時日,她每次見了他都妥帖奉茶、小心翼翼,交談間也極有分寸,不過是想報答他恩情。
可他并不隻想做個恩人。
夜深人靜,小窗燈影之下,二人一高一低,離得又近,仿若竊語。
“麻煩聆玉姑娘了。”
“大人坐着就好。”
葉谌看着她低眉凝眸的模樣,“方才可吓着你了?”
“本來有些怕,”池簾撚起繡花針,唇畔漾起一抹笑意,“但是一瞧是你,便隻覺得新奇了。”
葉谌正色道:“我讀書的時候,經常翻書院的牆頭。”
她擡首望來,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不由話裡捎上些笑意,盡量說得有趣生動些:“夫子管不住,我見旁人如此,我也如此。隻不過有人覺得,像我這種好學生怎麼能又作文章又學他們翻牆呢?便偷偷跟我爹告狀,說我平日的好學問都是裝的。”
池簾一邊細聽着,一邊手上針線翻飛。這些事好像在書中也沒見他提過。
他聲音清醇,又放得低沉,娓娓道來便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的魅力。
“我爹就對我說,你看他們做什麼,你将來能和他們一樣嗎?”
“後來我就潛心做個好學生,再也不與這些壞孩子同流合污。以至于有一日我把告狀那人套麻袋揍了一頓,他懷疑是我,到處告狀,也沒有人信了。”
池簾忍不住笑起來。
“葉大人以前可真有意思,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我以前該是什麼樣?”葉谌微微低首,眉輕挑了一下。
聽過他這樣的趣事,這動作便顯得格外有神采四溢、少年意氣。
“妾覺得應是如同現在一般,聰明睿知、持重老成,小小年紀就懂大道理。”
葉谌聽了笑:“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
“快好了。”池簾用牙輕咬,絞斷繡線。
葉谌低頭瞧那修補的紋樣,往日他衣裳上或是繡蘭竹或是繡鳥鶴,這一簇秀氣清圓的芰荷,立兩隻待綻的花苞,卻是頭一次用。
如此精巧又别緻的花樣,旁人見了也會好奇這是出自哪位手巧的繡娘。
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卻忽然在腦海中浮現。
這荷花是他獨有的麼?
那人的衣裳上,也會有同樣的麼?
池簾卻想,這樣不設防的時刻,最容易肢體相觸而生出情愫。
下一刻她起身,身子微微晃了晃,一個踉跄摔進葉谌分開的膝間,也不知是撞到了什麼,男人低低悶哼一聲。
她連忙擡頭,下意識蹙起眉,小痣便藏了起來。披散的長發在燈下宛如綢緞烏潤明亮,一雙微圓的杏眼因驚慌失措而波光粼粼。
他是個君子,也是個男人。
她雖穿好了衣裳,但他坐得高,仍能從這個角度瞥見那瑩潤的脖頸和微敞的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