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心跳猶如擂鼓響在耳側,那樣澎湃有力,幾乎牽着自己的心也跳的快了些。
池簾微怔,正要支起身來,忽瞥見身側那隻蒼白修長的手一瞬間攥緊了身下的衾被,青筋凸顯、骨節分明。
他慌了。
葉谌隻知身上人那如綢緞般順滑的長發散在他胸口,發間馥郁的香氣迎上來,他甚至忘了呼吸,隻來得及去看帳幔頂上令人暈眩的花紋。
紅燭昏羅帳,情依約,難分辨。
直到外頭傳來叩門聲,二人才恍然回神。
“……抱歉。”
散着烏發的女子慌忙支起身來,發梢便從葉谌下巴處掃過,帶來細微癢意。
小鈴端着水盆進來,說姜湯已經在熬了。
池簾接過,擰了手巾,小心翼翼貼在他的額頭上,柔聲道:“我去找找上回配的麻杏甘石湯還有沒有,大人瞧着病得很重。”
葉谌覺着他的确是病重了。
聽見她又叮囑:“小鈴,你在這兒好生守着。”
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的少年郎隻搖頭道:“不必。”
見此,池簾替他掖好被子,溫聲道:“妾很快便回來。”走時不忘仔細地合上門。
那娉娉婷婷的身影離去,屋内旋即安靜下來,隻能聽見外頭落雨的淅瀝聲。
額上浸水的巾子捎來幾分涼意,葉谌昏沉的腦中也清明了些許,他環顧四周,淡淡藥香的細枕、身上柔軟的衾被、屋内的陳設無一不在提醒他:這裡的每一處,都是她卧過、坐過、碰過的。
不知為何喉頭處有些發緊,葉谌将被子往下扯了扯,仍覺着渾身發燙。最後他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邊,胸口不住地起伏。
離床不遠處有兩張繡凳,并一張梨花木八仙桌,上面的燈台旁放着個繡繃子。
她睡前還忙着繡花麼?
葉谌瞧不清上頭是什麼花樣,便走近了些。
上面一幅繡圖精緻秀美,栩栩如生:明月半掩在雲間,夜裡荷花安靜盛放。
想起上回她給那破損的衣裳補的芰荷,葉谌一眼便覺着,這是要送給自己的。
他不由漾起一抹笑,下一刻又抑制不住地輕咳起來,便以手抵在唇前。
這時忽發覺繡繃子底下蓋着冊書,她常看書,葉谌是知曉的,并不稀奇。可這書的邊緣處,有一截字條沒夾好探出頭來,若他不是個習慣觀察的,根本發現不了。
她看書慣用精緻的木牌竹牌,這字條絕不是用以作書簽的,桌上又無筆無紙,若是睡前在看書,更不會多此一舉——
除非書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字條。
葉谌目光微微一閃,他動作細緻地打開書,手指小心地按着那一頁,映入眼簾的是字條上一句話。
“杜鵑啼血,方知悔悟,隻是月迷津渡,再無歸處。”
這分明是她字迹,而這字條内容與書毫不相幹,并不是随手抄錄。
她悔什麼?
歸處?她想到哪裡去?
葉谌心中倏然一緊,垂眼将其放回原位。
因手腕輕顫,他又妥帖檢查了一遍,直至看不出細微的差别,才回到床榻之上。
叩門聲響起,葉谌閉目掩下沉沉心緒。
“怎麼把巾子拿掉了?”女子輕柔的聲音裡滿是憂心,“來,先把藥喝了。”
她為何待他這麼好?
葉谌心裡有個聲音問。
池簾隻瞧着榻上的少年郎如墨長發散在細枕之上,面色蒼白,眉宇間不似往日疏朗,卻在燈下别有一番沉郁的柔情。
他緊抿着唇,濃密眼睫半垂,掩去了些許眸光,隻靜靜地看過來。那眼底明明滅滅,好似波光潋滟的水面不知因何凍結,霎時間讓人升起一股柔和的心憐。
同樣的神情,他卻不似魏應舟晦暗難辨,若後者是默不作聲的深譚,他就是清澈之下暗藏淤泥的荷池。這麼看來,要比那位鎮國公更……會讨人憐些。
也算是另一種心計吧。
“妾扶您起來。”池簾壓下心中思緒,低身攬着他的後背,少年郎乖順借着她動作起身,似是病中虛弱失了力氣。
池簾動作細緻地舀起一勺藥吹了吹。
“有些燙。”
葉谌低咳了幾聲,道:“我自己來。”
然而那拿碗的手都有些發顫,險些摔了瓷勺。池簾蹙眉又将碗拿回去,一勺一勺地喂他,時不時拿帕子給他擦沾了水的唇角。
“生了病了,就不要逞強了。”她歎了口氣,“若不是來這兒,大人又怎會淋雨呢?說來都是妾的錯。”
葉谌搖頭說:“怎麼能怪你,都是我做事不夠妥帖。也不知送你的生辰禮,有沒有浸了水。”
她知曉他為何提起這個。
但池簾還是要演出戲的,隻道:“妾還沒來得及打開,瞧着那錦盒牢固,想來是無事的。”
“不如打開看看吧,”喝完藥,葉谌靠在榻上浮起一個淡笑來,“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