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錦盒裡赫然是一把雕刻着精美花紋的、質地溫潤細膩的玉梳。
若葉谌贈首飾衣裳之類,還能算是親密但未挑破關系的程度,但梳子是貼身之物,男子贈梳,更有抒發相思之情、作出承諾之意。
坐在床邊繡凳背對着葉谌的女子,手微微顫了下,有些慌亂地把錦盒合上了。
待轉過身來,她抿出一個笑來,避開他視線道:“這玉質瞧着并非凡品,怕是過于貴重了。”
葉谌靜靜看着她:“羊脂玉溫潤堅密,潔白無瑕,很襯你。”
他瞧見她放下錦盒,手指緊了緊。池簾不再提這件事,彎身重新打濕手巾擰了擰,拭去他額上沁出的汗。
“這是在發汗,說明這藥起了效,不多時便能退熱了。”
她刻意不去看葉谌的眼睛,帶着濕潤涼意的指腹不慎擦過他眉骨,那細密眼睫在她手心下意識輕掃了下,兩人俱是一愣。
他道:“的确好多了。”
“那大人好生歇息。”池簾仔細替他理好枕子衾被,“我就在隔壁小鈴的房間,有事喚我便是。”
她轉身欲走,手卻被身後的人輕輕拉住了。
男人的手心很燙,切切實實地将她的手包裹時,燙得叫人的心都顫了顫。
“别走。”
他聲音沙啞,語調放得極輕,隻一句,仿若深夜困頓幻覺中的絮語。
池簾回頭,見那雙眼睛卻是真真切切地在挽留。
也不知是發熱還是怎麼,他眼尾竟有些泛紅,眸子裡映着躍動燭火,失了往日平靜清和,顯出幾分少年人的執拗。
“再過一段時日,我就要外放到滁州,少則幾月,多則半年。聆玉,我放不下你,才想着多來看看你……可如今,我想帶你一起去。”
葉谌起先是不想多牽扯她的,查案自然危險,可她待在這兒,也不安全。
他怕回來就找不着她了。
池簾并未掙脫,她坐在床沿處,聲音亦輕柔:“一旦妾随大人同去,便如跟在鎮國公身邊,再無轉圜餘地了。”
她的身份低微,在旁人眼中,無論是跟着鎮國公還是朝廷重官,都隻是個輾轉相送的玩物罷了。
而葉谌外放都帶着她,更是坐實了外室的傳言,堂堂葉大人清明決斷,怎麼會不明白呢。
到那時,他該如何收場——娶她做妾,還是為妻?
葉谌能瞧見她那雙明亮澄澈的眸子裡,既有春水般的柔情,又像面鏡子,隻平靜映出他倒影。
他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簇火,氣她從不多問,氣她總是這樣沒脾氣,氣她對自己好似沒有半分情意。
葉谌松了手。
“你若不願,我也不強求。”
他隻低聲一句,别過臉去不再看她,手抵在唇前不住地咳嗽,長發散亂,顯得格外脆弱惹人憐。
池簾心想,他今日失控,分明是察覺那字條才會如此,到最後竟然不敢問她。
心中微微一歎,池簾手抵在他身側,支着身子緩緩靠近。
倚在榻上的葉谌察覺她的動作,毫無防備地轉過來,一張柔軟的、帶着香氣的唇忽在他唇上輕輕一印。
近在咫尺的女子微微一笑,水眄蘭情:“妾不跟着你,還能去哪兒呢,清知。”
一瞬的心悸過後,葉谌久久地望着她,腦海中隻有一個荒謬的念頭。
若能永遠沉淪在她的目光裡,死也甘願。
*
“我這一去,也不知何時回來。”池簾邊收拾東西邊對小鈴說,“這院子就勞煩你幫我看着了,平日裡多和大娘們走動,互相也有個照應。”
小鈴鄭重地點點頭,又問:“可是為何讓袁大哥去,我就不能去?”
她嘀咕道:“明明我先跟着姑娘的。”
池簾瞥了院子裡悶頭砍柴的男人一眼,笑道:“袁大哥會武功,你要是也會,就可以保護我了。”
小鈴摸摸腦袋:“那打死我也學不會。”
池簾邊笑邊收拾妝奁,裡頭一支華美的金钗在一堆素簪裡格外顯眼,她将其拿出來,妥帖地放進一個小首飾盒裡,與那裝玉梳的錦盒放在一塊。
瞧着時令已是深秋,池簾收拾好東西,便拉着小鈴去做幾套冬衣。小鈴家中兄弟姐妹多,月錢給她也是拿去貼補家用了,自己卻穿得單薄,叫人看了憂心。
正好借此出門,天子腳下,繁華之地,隻要上街就說不定會碰到熟人。
隻不過那人若是聽說她要随葉谌走了,怕是氣得恨不得殺了她吧。
正和小鈴從衣裳鋪子出來,沒走幾步,就被一高大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松直拱手道:“聆玉姑娘。”
“松直小哥,”那女子訝異了一瞬,旋即輕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還是那樣溫柔動人。松直低下頭去,不與那雙明眸對視。
“主子邀聆玉姑娘去馬車裡一叙。”他伸手作請。
池簾還未有動作,另一道冷聲響起:“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