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葉大人年少登科、聖眷正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已至不惑之年的知府周榮笑呵呵地捋着胡子,“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他那雙因略顯渾濁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右側的年輕人。
來之前周榮已探過這位京官底細,出身清流之家,品行高潔,能力出衆。
以至于他不敢大操大辦,隻多上了些精細美味菜肴,請了些歌女舞姬僅作表演助興。免得犯了這等清高之輩的忌諱,參自己一本窮奢極欲。
葉谌淡笑謝過,“周大人謬贊了。”
周榮目光在他旁邊的美貌婢女身上一轉而過。
據手下人的消息,他們親眼見着葉谌初到滁州時,扶着一位袅袅婷婷的女子下馬車,遠觀都能瞧出是何等細緻呵護。
如今還随時帶在身邊……什麼婢女,分明是愛妾。
估計是沽名釣譽,才故作隐瞞。
周榮心裡冷笑,如今看來,這葉谌也不過是個俗人。
衆人先談了些公事,巡按要審錄罪囚,吊刷案卷,個中牽扯衆多,自然要好好商榷。
好在年輕的京官也不似想象中态度冷硬,雖不多言但也時不時颔首。
他不由輕松了幾分,席間推杯換盞,更覺出這葉谌處事倒是圓滑,旁人的酒大半推脫,卻将他的喝下了。
到底是年輕人,會審時度勢。周榮捋着胡子心想。
幾杯酒下肚,那清隽的郎君面色如常,隻有些微醺。
周榮倒是跟手下副吏喝得紅光滿面,酒壺空空,竟指明要他身旁婢女斟酒。
池簾瞥見葉谌微不可察地皺了眉。
他淡淡道:“聆玉傷了手,怕是拿不住。”
那女子分明才給他斟了酒,衆人都看在眼裡,不由心道這葉大人還真是護短。
周榮呵呵一笑:“那還真是可惜了,不如我再喚個美婢來伺候葉大人。”
葉谌道:“不必。”
他擺擺手:“不過用來斟酒罷了。”言畢喊來下人,在耳邊囑咐幾句。
不多時,身着彩衣的舞姬們魚貫而入,為首的那位生得尤其貌美,蓮步輕移,不去跳舞,反而捏着酒壺來到葉谌身前。
她聲音婉轉:“晴嫣給二位大人斟酒。”
這場景還真是有些眼熟。
舞姬一邊斟酒,一邊投來柔情似水的目光,在看見池簾時多了幾分探究之意。
她頓了頓,拿起酒杯,盈盈望向葉谌:“大人,請。”
池簾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她不曾出聲,也未有動作,畢竟她“傷了手”,這裡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下一刻,葉谌擡手,就要接過之時,長指微微一抖,銀制的酒杯登時滑落,砸在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铮鳴。
舞姬怔了怔,卻見面前的少年郎神情疏淡,拿帕子擦着沾了酒水的手。
隻冷聲一句:“還不退下。”
她連忙望了自己主子一眼,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官員七嘴八舌道:
“這麼漂亮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眼?”
“我瞧是葉大人喝不下了吧!”
周榮依舊笑呵呵的:“葉大人怎如此不會憐香惜玉。”
池簾正看着那神情慌張的舞姬,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一拉,整個人便落入一個尤帶酒氣卻冷香郁郁的懷中。
美人在懷,這位風儀端簡的郎君終于不再是冷淡模樣。
葉谌攬住她腰際,微微挑眉道:“憐她一個,便足夠了。”
待終席回府,池簾端來醒酒湯,順口問了句:“少爺為何不喝那酒?總不會……”
總不會那舞姬的酒裡也下了藥吧。
葉谌擡眸看她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輕笑了下。
“一個知府,還沒鎮國公那麼肆無忌憚。”
既如此,又為何不喝呢?
話到嘴邊,她卻是猶豫了一瞬,改口道:“少爺可曾怨過我?”
葉谌接過她手中瓷碗。醉意未散,他眼皮都泛着薄薄的紅,半眯着看過來時,眸子柔和又潋滟。
“謀生之舉均無對錯之分,那舞姬也同樣。隻不過你于我,不一樣。”
他其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良善,唯她實在令他心軟。
一想到如若當時他狠心一些,沒有喝下那杯酒,面前的女子不一定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他心裡就一陣陣地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