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隻是将酒水打翻,并未苛責那舞姬。
醉酒的滋味實在不好受,葉谌捏了捏眉心。
他私下從不飲酒,唯有赴宴才會喝上幾杯,卻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會二十年來第一次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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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雇了丫鬟和粗使婆子,上上下下都不用池簾費心打理。葉谌忙于公事,每日早出晚歸,空暇時卻都用來陪她。
“在畫什麼?”
池簾正坐于窗前書案邊,手握朱筆,一朗潤男聲在身後響起。
她回頭望去,來人像是一放衙就來見她,還未換下绯色的官服,愈顯沉穩矜貴。
池簾道:“妾瞧這院子裡梅花已開,便照着畫了畫。”
這些日子她閑來無事習畫,葉谌抽空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幾日,深覺她筆墨清韻,秀潤多姿,這般靈慧天賦被樂伎身份埋沒實在可惜。
他走近了微微俯身,想瞧她練得如何。
時下流行繪折枝,便是畫花卉隻取一枝或若幹小枝。繪卷之上一枝梅花盛放如燃燒焰火,叫人目光一燙,更為奪目的卻是旁邊那隻張喙的杜鵑,形态生動,襯着紅梅仿若啼血,燃盡悲怆。
作畫之人,無論繪景畫物,皆是伴情而生。
葉谌心中微震,腦海中倏然閃過字條上那句話。
又是杜鵑。
他眸光暗了一瞬,又如常噙笑道:“竟畫的這樣好。隻不過杜鵑向來冬眠,你卻在梅花旁放隻杜鵑,倒是新奇。”
池簾正要以鮮紅朱筆勾勒最後幾朵:“梅花不畏苦寒,杜鵑啼血報春,二者皆有些執着,想來是樂意相見的。”
她說這話時,半斂的眸子泛起一股冷淡的哀愁,映着外頭傍晚冬景,忽明忽暗。
忽有一寬大手掌罩住她手背,旋即帶她行筆。
葉谌從身後将她圈攬,周身尚帶冷意,清和的香氣沉沉浮浮攏上來。他呼吸噴灑在池簾頸側,聲音低沉:“此處應當……這般……”
畫卷上紅梅色欲濃。
少了幾分哀泣之感,多了些傲雪淩霜的冷銳。
葉谌淡淡收手,手指留有她餘溫,微不可察摩挲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他突然靠近而走神,還是本就有心事,池簾畫完起身欲看,卻微微一晃,手中朱筆險些落在畫卷上。
她低頭一瞧,鮮紅的朱砂墨沾在胸前長發上,朱筆也擦着裙擺落地,竟愣了片刻。
“朱砂有毒,我叫人打盆熱水來。”葉谌低身将筆撿起來。
池簾沒想到他竟屏退了丫鬟,自己挽袖攬起她肩頭長發。
“少爺,這不合規矩……”側着頭的女子露出細白後頸,那捎着熱氣的手指輕輕擦過,她便微微一抖。
“禮數是做給他人看的。”向來克己複禮的郎君此時卻低聲笑了,揚手緩緩澆了一瓢熱水,“這裡隻有你我。”
發間傳來水的暖意,池簾閉上眼,心也好似微微一燙。
“聆玉,”葉谌輕聲喊她名字,“這樣可受得住?”
本清潤的聲音放得低沉輕緩,顯出幾分少見的暗昧不明。
她放在身側的手指悄然收緊了些,隻輕輕“嗯”了一聲。
洗罷他拿手巾替池簾絞幹頭發,屋内已昏暗下來,本就燒着炭火,又一室暖香,叫人昏昏欲睡。
待發梢不再滴水,葉谌轉過身去尋梳篦。
梳妝台上的檀木梳早在他喊丫鬟的時候就被池簾藏在枕下。
“也不知放到哪裡了,”她攏着發起身去點燈,“不如就用少爺送我的那件生辰禮吧,一直好好的放在屜子裡呢。”
葉谌從鏡台屜子裡找出那個錦盒,卻瞥見旁邊另一個精緻窄長的盒子。
那盒子有些沒合緊,裡頭什麼東西熠熠閃亮,他仔細一看,是個金簪。
葉谌從沒見過她戴這樣華美的簪子,她向來素儉,這般貴重不像她自己會買的,還妥當放在下屜……
他腦中登時冒出一個名字來。
葉谌手指輕顫了一下,眸如沉墨,霎時浮上一層郁色。
為何要帶着那人所贈之物?為何與他送的放在一起?
為何……偏在情濃時。
“少爺?”
身後傳來她如常輕柔的聲音,那樣渾然不覺、無辜得讓人恨不得——
堵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