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祐醒來了。
随着他的蘇醒,直播間的視野也徹底恢複,清晰地映出此刻所在的樓梯間。
破敗,簡陋,光柱中還漂浮着薄薄的灰塵,但比先前令人窒息的黑暗要好得多。
葉雲州松了一口氣。
他其實根本就沒将希望寄托在那張檔案紙上。
在發覺烏祐失憶時,他腦中跳出的第一個對應線索,就是醫療指南的那句——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對吧?
顯然,那位飽受不知名痛苦折磨的病人,也會經常迷失自我,陷入混亂。
所以他猜測,在主播遭到病人攻擊時,不僅是視力會被其同化,連病症也會同步,從而陷入短暫的混亂和失憶狀态。
再加上,這個世界是基于病人的觀測構成,在白天時病人也在不斷地觀察外來者,所以在失憶後,主播空缺的自我意識極有可能會被病人所塑造的意識所取代——這也就解釋了那時另外三名主播不約而同背刺烏祐的行為。
白天掃描,晚上替身。
副本還真是使出了一擊緻命的組合技呢……
另外三位主播毫無防備,所以直接快進到結束,而烏祐卻因為白天藏得夠快,還無法進行下一流程,暫時停在了失憶階段。
但依然很危險。
必須盡快讓烏祐恢複記憶。
病人的醫療指南中,并沒有對此提供任何可能的緩解措施,想來也沒有什麼外力可以解決,隻能依靠自身的意志。
對現在失憶的主播也是一樣。
好在,直播間的規則依然存在,彈幕淩駕于所有視覺圖層之上,哪怕視野漆黑一片,主播依然可以看見彈幕。
如果彈幕發言得當,或許能夠幫助主播回想起一切。
但究竟該如何引導,這是一個問題。
在那段烏祐摔碎花瓶的短暫靜默中,葉雲州就在思考這些,考慮合适的話術時,先前對少年的各種猜測也一齊浮現。
雖然擅自揭開他人過往似乎有些冒犯,但現在确實無暇顧及這些了。
……
幸好,最後一切順利。
隻不過,蘇醒後的主播似乎有些恍惚。
葉雲州看着畫面中半天沒動作的人,忍不住發彈幕确認。
【☆烏祐,醒了嗎?】
原本按在欄杆上俯身的少年緩緩起身,月光蒙在他的臉上,像是一卷有些掉色的畫,而畫中人定定看着鏡頭,動作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嗯。”
他應了一聲,聲音很輕,也很朦胧。
看起來不太對勁。
葉雲州思忖道。
是還未徹底脫離失憶的狀态,所以才一直看着鏡頭麼?
【☆你還好嗎?是有什麼後遺症嗎?】
畫面中的少年搖了搖頭。
在短暫的恍惚後,他的眼神變回了原本的平靜,語氣也恢複正常:“……謝謝你。”
【☆不客氣,我說過我會幫你的。】
【☆你能恢複,我很開心。】
烏祐的眼睫顫了顫。
“嗯……”
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恢複記憶之後,他少了些莽撞的勇氣,一時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終隻能将其全部壓下,從恢複的記憶中找出一個合适的話題,盡可能嚴謹認真地開口詢問:“那現在,需要去找檔案嗎?”
葉雲州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欣慰地彎了彎眼。
果然如他所想那樣可靠,不過在正式做事之前,他想确定一下二人的關系。
【☆在此之前,我們可以先聊聊。】
【☆比如,你願意和我合作嗎?】
“合作?”
略微驚訝的神情,語氣微微上揚,聽不出反感,甚至還有些……開心?
這麼判斷,但葉雲州還是繼續補充:
【☆是的,更确切的說,應該是搭檔。】
【☆作為搭檔,我會在一些時候給出我的建議。】
【☆出于各種原因,我可能無法向你解釋我的消息來源,但我希望你能盡可能信任我,考慮我的建議。】
“好。”
【☆我可以保證,我和你的目标……】
啊。
就答應了。
輸入一半的彈幕直接中斷發出,葉雲州短暫卡殼,與畫面中的少年遙遙對視,認真思考對方是否還未從方才的後遺症中抽離。
【☆不要這麼倉促地答應他人。】
【☆作為觀衆,在彈幕中發表意見對我來說不痛不癢,但盲目的遵從卻極容易讓你陷入險境,風險并不對等。】
【☆你需要多點戒備心,認真考慮一下。】
葉雲州語重心長,卻看到畫面中的少年忽然笑了。
“你說過。”
【☆嗯?】
“你說過的,我的直覺很準确。”
烏祐一字一句開口,緊盯着虛空中的鏡頭,像是可以越過鏡頭看到另一時空的人那樣,語氣格外堅定,不可動搖,“而它現在告訴我,我可以相信你,理性和情感都是。”
葉雲州一時啞口。
學以緻用還挺快……但,這樣也好。
【☆那作為合作的誠意,我先和你分享一些内容吧。】
确定了合作關系,葉雲州便及時向烏祐同步了自己已知的内容。
他故意隐去了來自現實的推理證據,隻陳述事實和結論,主要包括這個世界的本質以及他對副本任務的理解。
發完這些,他觀察着烏祐的表情,提前思考腹稿,做好準備如果對方質疑,他需要做的回複。
質疑也是好的,在交談中能夠彼此磨合,增加信任。
夜還很長,他們可以慢慢聊。
“……我明白了。”
但烏祐卻毫無阻礙地表達了接受。
這并非是對彈幕的盲從,而是經過思考後的認可,因為早在最開始,他便對整個醫院的存在産生過懷疑。
無論是視野中無法捕捉的異常,還是那些隐晦黏稠的視線,都讓他感覺并不合理。
是不合理,而不是不正常。
哪怕有那樣封閉的過往,烏祐也沒有天真到會以為副本世界會有多正常,他隻是本能認為,哪怕這裡作為故事中的冒險關卡,有些事物的存在也是不合邏輯的,就像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異常的存在就意味着背後藏着有更深層的隐秘。
而現在,這些猜疑得到了解答。
是他能夠接受的解答。
“我明白了。”他又重複了一遍,幅度很小地點點頭,還是覺得反應不夠真誠,短暫思考後,少年忽然開口,“去四樓,還是一樓?”
四樓是那位病人所在的病房,而一樓意味着回到空醫院。
雖然才從危險中脫離不久,但這個詢問就代表烏祐已經做好了再次探險的準備。
隻是,被他的搭檔按了回去。
【☆最好還是先離開這裡,不要冒險。】
【☆不用着急,注意安全。】
“好。”
于是烏祐繼續往下,在昏暗中來到了醫院的一樓。
午夜的醫院大廳空空蕩蕩,四面都是抹不開的黑沉,在白天看來格外靈動的醫院外景更是完全消失,隻剩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
而格外特殊的是,大廳地面的瓷磚變成了一面面鏡子,踩在上面,原本模糊的灰色倒影都變成了清晰的鏡像。
低頭,與自己的鏡像對視,烏祐擰起眉,感到莫名的不适。
明明看到的是他自己的臉,卻讓他感覺到不安,不願意暴露在鏡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