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沒有名字,也沒有父母。”
第二天一早,時不言一睜眼就沖向日記本,果不其然,神秘小字再次出現。
隻是這次,對方的情緒明顯低落了,連回答都有洇開的字迹,像是沉思時忘了抽筆,墨漬彙成一團,金亮亮的。
他說,你是我第一個朋友,如果你願意,給我取一個屬于我的名字吧……
就在小時不言苦思冥想之際,客廳傳來門鈴的清脆聲響。
有人來訪了。
時不言眼神微動,看着小時候的自己風一樣飛奔出去,穿過他透明的身體,急切又興奮。
他大概知道門外的訪客是誰了——秦川叔叔,爺爺最得意的門生,現在是江城一座有名的研究所的研究員。
研究所離爺爺家不遠,所以他常來拜訪探問爺爺。
秦川叔叔也是他小時候除了爺爺外最敬佩的人了。
許是近來又熬夜檢測實驗數據了,他眼底的烏青還未散去,胡子也冒了茬,可這也抵不住他清隽的面容。
他說話不疾不徐,吐字清晰,總讓人如沐春風。
在時不言無數次午夜夢回的想象裡,他的父親就該是這般模樣。
可惜事與願違。
倏地,時不言猛地看向客廳裡他父親唯一的照片,看着腦海裡逐漸淡去的形象再次明晰,這才放下心來。
他剛剛,竟然忘記了父親的樣子!
就像他剛剛回到老宅時,也忘記了爺爺的樣子。
他隐隐覺得,這個世界出了什麼問題,自從他去到時空裂隙之後,對于這個世界的印象,好似在淡淡消失。
他腦海深處的記憶,好像被人強硬的抹去了……
是錯覺嗎?
時不言還在疑惑,可夢境陡轉,時間一下子跳到了夜晚。
小時不言把日記本拿到了床上,正為它苦思冥想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
他剛剛想到姓,腦海裡就出現了秦川叔叔的樣子。
他希望他日記本裡的小精靈也能成為那樣,溫善知禮又無堅不摧之人。
說到這兒,他便想起,食不言的後面往往跟着另外一句規訓,寝不語。
于是他小小的手攥着筆,滿懷期待和興奮寫下了秦不渝三個大字。
從此,他的小精靈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們的心也更緊密的連結在了一起……
他有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可能也是唯一一個,自此他便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他的歡欣和傷悲從此也有了分享的對象。
就這樣不知不覺,十年光陰悄然過隙,時不言看着自己小小的身影逐漸與如今的他身影相重合,也有些感慨萬千。
可他來不及感傷,場景再次切換了——
彼時天寒地凍,路人們都裹着棉襖匆匆走過,凜冽的寒風拍打在人臉上,如刀割般生疼,顯而易見,此時是江城的隆冬。
江城的冬季不會下雪,可也冷得讓人難捱,空氣中的濕寒無孔不入,冷氣徹骨。可年的氣息也漸漸濃重起來……
爺爺前幾日不慎染了風寒,精神有些萎靡,平日裡也一副沒睡醒的模樣,藥也吃了,院也住了,總也不見好。
秦川叔叔向研究所告了假,近日往這邊跑得很勤,他的發間也多了幾縷銀白,眼角也多了皺紋,氣質卻沒什麼變化,還多了些穩重儒雅。
爺爺向來過農曆生日,今年八十大壽湊巧和元旦碰上了,秦川叔叔決定大辦一場,想借這喜氣去去爺爺的病氣。
雖說作為科研人員不宜宣揚封建迷信,可所有科學的方法試了個遍,也沒什麼效果,隻能取此下下策了,左右不過讨個好寓意罷了。
——
爺爺生日這天,是個久違的晴天,時不言一大早被敲門聲吵醒,開門一看,果然是秦川叔叔。
但見開門的人是他,秦川叔叔臉上也泛起了擔憂,“老師呢?一般到這時間,他早起了吧…”
時不言聞言回頭,客廳的古樸挂鐘指針恰好指向了九,發出了“咚”的一聲沉悶報時聲。
對啊,此時已經九點了,平日裡,爺爺七點就起了,時不言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卻不願深想,他丢下句“可能因為生病了有些嗜睡”,就急急沖向了爺爺的卧室。
秦川叔叔也緊随其後,時不言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心裡還是彌漫上了無邊的悲涼。
其實,他從來就沒有放下。
怎能不遺憾呢?
爺爺殁在了他八十大壽這一天,殁在了阖家團圓的新年第一天,他平生的老友、學生們都即将趕來同聚一堂,可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聽見爺爺的房裡傳來壓抑的低泣聲,竟也不忍再聽,他正要轉身,淚便掉了下來。
他撫上臉才知,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
爺爺過世三天後,賓客們該散的都散得差不多了,夜深露重,朔風呼嘯刮過窗棂,讓靈堂前的燭光都黯淡了一瞬。
靈堂前隻有秦川叔叔還不願走。就在此時,一件時不言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他父母回來了!
時不言怔怔地看着他們,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的父親,時流年,同爺爺長的有七分像,此時他正皺着眉,雙眸冷峻,不怒自威。
但是,他看不清他母親的臉,好似被層層迷霧蒙住了,腦海裡的記憶也模糊一片,好似有什麼在幹擾他的記憶。
他努力甩了甩頭,想着走近些是不是能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