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幼喪父喪母,打記事起就一個人在下三天魔域跌跌撞撞努力長大。
他吃不飽飯,隻能吃别人不要的泔水,偷啃挂在院子裡風幹的臘腸被逮到,臘腸主人踩着他的手罵他下賤,直到那手充血青腫壞死。
城主懸賞偷他生辰綱的魔人,許諾奪回生辰綱的人可以獲黃金萬兩。景星灼跟點一個月,與那個魔人打的近乎兩敗俱傷。
可當他興高采烈地拖着成批的精緻木頭箱子趕到城主府時,卻被管家用帶有靈力的熱水澆下,大腿根長滿水泡。
後來無論他怎樣洗經伐髓,都洗不掉那赤裸裸的疤痕。
……魔域不是他的家。
……熙和元年,景星灼十四歲,上三天來了浩浩蕩蕩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名溫潤儒雅的中年男子,一名紅發男子,一名冷漠無表情執劍的青衣男子。
還有一位黑袍人,他是名貫魔域的大人物,也是那位命管家澆他熱水的城主的效忠對象。
溫潤儒雅的男子對他伸手。
“小家夥,和我們回去吧,我們來給你一個家。”
景星灼差點以為自己真的有了家。當他來到上三天,他才知道,那四位仙風道骨的男子是大名鼎鼎的四閣閣主。
天道預言他是世間唯一可以成神的人,所以他被接到了上三天,學習當一個救世主。
雖然少年不用再過食不果腹的生活,他有了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有了名聲,可他還是沒有家。
青霜劍閣的宗主鋒淵仙尊是景星灼的第一任師尊,他剛正不阿正氣凜然,看不得少年所有的小習慣和小行為。
他也是四閣裡唯一一位一點都不想收青年為徒的閣主。
奈何天道一句“這孩子是天生的劍修者,大道甚夷訣很适合他”,景星灼便被帶去了那裡。
鋒淵仙尊不擅長教導學生,他隻會布置許多任務,規定景星灼在截止時間内完成。
大家都當他是天才,也就理所當然地誇大了他的能力。
他若是完成不了,便會被青霜劍閣的門規伺候。
景星灼數不清自己有多少個夜晚都跪在劍閣列祖的祠堂。
他膝蓋淤青,伸手隻能看見五指的陰影,牌位旁的蠟燭發出微弱搖曳的光。
還有那幽深的水牢,少年被丢在那裡,諾大的牢獄沒有他人,唯獨他自己泡在池子裡出不來,皮膚皺縮渾身發抖。
景星灼心道,他好難受,誰來救他啊。
劍修者大都知道自己為何執劍,可景星灼卻不懂。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信仰,甚至沒有感受到過善意。
大道甚夷,大道本身很平坦很易行。
他卻沒有自己的劍心與道心。
熙和五年,鋒淵仙尊将他和他的佩劍趕到了雲霧仙閣,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
“你找不到自己的路,還是不要留在這裡了。”
*
在雲霧仙閣修行的日子,是景星灼最快樂的時光。
瑾瑜仙尊是一位好說話的師尊,雖然他也會按照四閣九宗的意願給景星灼布置許多任務。
他很少懲罰,他總會心疼,總會為景星灼的固執、叛逆與懶惰找各種理由。
是師尊,也像家人。
可是每周的仙閣考核與每年的四閣九宗考核還是讓景星灼感到厭煩。
他的身邊總是環繞着他人各種所謂“箴言”。
“你為什麼不努力?”
“我們都一把老骨頭了,眼瞅着一年比一年歲數大了,你得盡快成神,既是對你負責也是對我們負責,你說是吧?”
“為什麼你隻學會了那一點東西?你是廢物嗎?”
“你可是要成為救世主的人,不能浪費一點時間。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
司寇鸾接觸到這些話時,着實憐愛了。他思維發散,想起穿書前遇見的某些家長。當然,書裡的情節要過分許多許多許多。
*
……熙和十二年,面臨的古神威脅越來越嚴重,污穢遍布大地,許多人瘋了,許多人失去了家。
景星灼還遠遠沒有成長大可以成神的地步。
于是大地起刀兵,中三天一些對仙人失望透頂的普通百姓揭竿而起。
他們燒毀廟宇撕碎符咒,他們組織軍隊對抗污穢,不顧一切。
神明不渡世人,唯有自渡。
于是一些激進派的魔人與仙人綁架了景星灼,将他用捆仙索縛在人間的通往上三天的高大柱子上。
任其被唾棄,被渾身扔滿臭掉的垃圾和屍體,被潑上熱油與熱油漆,被叫嚷着要求下跪。
他是救世主。
救不了世,他活該。
于是景星灼被保守派的仙尊們救下,他們将其帶入帝君大殿的秘境,被強硬着喂下各種天材地寶,全身靈氣外溢無法控制。
紫霄電閣的一位長老手中閃電飛馳,貫穿他的腦子,試圖激發他的潛力。
他被各種方式逼迫,被逼着拯救世界。于是他被不斷地恐吓與刺激,直至他的情緒激烈暴發,眼神狂亂表情扭曲笑聲鬼哭狼嚎。
施虐者利用他的反應,将他推到台前,展示給大家看,景星灼情緒不穩定是個瘋子。
他們自己卻僞裝成冷靜的理智者,從而進一步操縱和煽動。
*
被愛滋養,會瘋狂長出血肉。
可要是被恨滋養呢?
會瘋狂變成一個怪物。
一個狡猾的、暴戾的、惡毒的、詭谲的、心狠手辣的、草菅人命的、罪惡昭彰的怪物。
司寇鸾雙手托腮,百感交集。
他放下一隻手,握起毛筆寫下四個字——助纣為虐。
雖然這個詞不太合适。
攻略他,讓他敬仰他或者愛上他,心甘情願地成神。
或者打敗他,将他踩到腳下,逼迫他成神。
他喃喃道。“師兄,你确實慘,真對不住了,我沒辦法。”
“我隻想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