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就算到了幻境，也終究等不到他考取功名的那一天啊。
司寇鸾緩慢地站直身子，掌心彙聚起淡藍色的光芒，溫和且清澈，如同山間汩汩流出的清泉。一具具屍骸被這光芒托起，飄向後山的泥土地裡，化作了一個個小小土包。
他将他們都埋葬在山腰處，長眠于故土。
一整塊大石頭從山頂滾落，也被這淡藍色光芒輕柔地托起。司寇鸾用冰錐将其分割成數個墓碑的大小，然後憑借記憶，将那些村民的姓名一一镌刻。
一如當初。
還在人間時，他依照慣例來這教書，卻發現村子裡已無一活人，隻有家家戶戶中口吐白沫的屍體，以及籠蓋着整座村莊的陰魂不散的魔力。
離刹被功法反噬，可臨死前也不放過這些無辜的村民。司寇鸾一次次背負着沉重的屍體，将他們埋葬于後山。
當初司寇鸾能做的，僅此而已。他就是個廢物，他既阻止不了離刹，又救不活這群村民。
心生憐憫是他，無能為力也是他。
……
安葬好村民後，司寇鸾緩緩轉身，眼中愠色漸濃，他的手心萦繞着若有若無的冰晶：“你殺了他們。”
面對小師弟的興師問罪，景星灼輕笑：“怎麼能說我殺了他們，我隻是讓他們提前解脫，他們應該感謝我，不是嗎？”
司寇鸾對此嗤之以鼻：“解脫？景星灼，你還要臉嗎？”
景星灼不急不緩地整理袖子，偶爾才會擡眸與他對視，眼神裡沒有絲毫忏悔。
當然，他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隻不過殺了幾十個遲早要死的凡人罷了。
“小師弟，他們早晚都會死，不是嗎？你比誰都清楚，你根本拯救不了他們。”
“你難道不知道結局嗎？你親曆的事情，你怎麼可能不知道結局？你會為他們悲傷，你避免與他們相處，可你不願花精力去拯救他們，不願去尋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解毒方案。”
他将手放到了司寇鸾的肩膀上，轉身注視着那些墳包：“你心底在想什麼？讓我猜一猜，現實裡的這些人早就死了，沒必要再花精力拯救這些投影……對嗎？”
“殺掉他們的不隻是我，還有你自己啊，司寇鸾。你就是這麼矛盾啊。”
司寇鸾睜大了眼睛，他想反駁，無奈地發覺自己無言以對。
這些村民死亡時他還在人間，尚未成為瑾瑜仙尊的徒弟，他确實解不了毒。可是到了如今的修為，解毒隻是會相當麻煩，卻不可能完全做不到。
可就算救活了幻境裡的投影，他們終究都是虛假的啊，有用嗎？
景星灼睫毛顫動，垂下的眼眸落在了小師弟蜷縮的拳頭。小師弟明顯生氣了，被猜中心思了嗎？
他的聲音突然狠厲，捏住了小師弟的下巴。
“還有，我知道我們互相不對付，你厭惡我，我也讨厭你，可我不喜歡你叫我大名，還是更喜歡你叫我師兄。”
司寇鸾撇開頭：“景星灼，我忍你很久了。”
再次被喊大名的男人嘴角仍舊保持着微笑：“小師弟，來，笑一個。”
“你做夢。”
“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你不高興嗎？”
他的話音剛落，這片大地開始顫動，黑霧抹去了天上的太陽、月亮與星辰，于是一切光芒蕩然無存，隻剩下毫無意義的虛無。
建築一點點坍塌，化為碎片，連帶着整個幻境中的人與怪物，也跌入了虛無中。
一位身穿戲服的伶人在這廢墟中唱曲，他步伐輕快，纖纖玉指呈蘭花指勾着，一雙眼眉目含情，水光潋滟。
曲閉，他緩緩走上前：“我等你們很久了。”
司寇鸾抱着手臂，神情不悅：“快點放我出去。”
“且慢，我還有些事情事情想與各位聊一聊。”
“我覺得我和你沒什麼可聊的，你把自己當作那位桑醉墨幾千年，早就該醒了吧。”
桑醉墨盯着司寇鸾，揚起一個和善的微笑：“我自知我罪孽深重，可我被千面仙人污染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可是你現在很清醒。”
桑醉墨苦笑，目光流轉于司寇鸾與景星灼之間：“這位小友殺了那批村民，而你沒有阻止，也就是相當于你背叛了他們，勉強算是誤打誤撞達成了出幻境的條件。當然，出去的權限被我放寬了，因為這真的很勉強。
你們發現了幻境的實質，于情于理我都會想辦法見各位一面。可惜我如今清醒的狀态，我自己也維持不了太久。”
他的話語，司寇鸾聽進去許多，他也沒能感受到面前的伶人有絲毫的惡意。
他的神色逐漸好轉，想到自己曾暗中罵過這位前輩多次，便不自在地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你似乎有事情想要請求我們。”
“對的”桑醉墨并不懷疑司寇鸾可以看出這一點，“不過在我說出我的請求之前，你們可以随意問我一些問題，不要太長，我無法維持清醒的狀态太久。”
一直旁觀着的景星灼開口：“嶙峋子、遊羅和千面仙人是什麼關系？”
“前兩者都是千面仙人行走在這世間的化身，畢竟千面仙人祂早已無法直接降臨。”
“還有問題嗎？”
景星灼再次一聲不吭，司寇鸾對古神什麼的了解并不多，他搖搖頭。
“那告别前，我再告訴你們一些什麼吧。”桑醉墨伸手點了點青年的額頭，“你的記憶裡有一位很特殊的人，我無法看清，可我卻能感覺到，他似乎留了什麼，在你曾經生活過的村莊。”
司寇鸾心中明了，他微微鞠了一躬：“感謝前輩。”
桑醉墨的額頭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忽然渾身戰栗。慌亂之中，他抓住了司寇鸾的袖子，大聲嘶吼。
“殺了我。自從千年前誤殺了我唯一的好友，我便無時不刻不在活在悔恨之中。”
“殺了我，祂快要來了，不要猶豫！”
明明上一秒還是很溫和的人，忽然就變化了一副模樣，好像在害怕什麼。
于是景星灼走上前，給了這伶人了一劍，很是幹脆利落。